《彩云散》旧曙

4、第 4 章

　　次晨，她醒得很早，因为知道自己有使命在身，三月忙了一夜，此刻与朝晞在等她。
　　三月问：“你是何人？”
　　“任全。”她道。
　　三月的脸色微微变得苍白，“何事？”
　　落晖问：“太子在何处？”
　　三月目光极冷，“我自会告诉他。”
　　落晖说：“陛下龙体欠安，朝廷上是否改立储君之争不断，还望太子回京主持大局。”
　　“若不回呢？”三月道。
　　“他人在何处？”三月目光如冰，落晖也强硬看着她，不肯示弱。
　　“与你无关。”
　　“为何与我无关？储君之事事关国体，何况，那还是他父亲，他不该知道吗？”
　　二人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林震，”朝晞道，“字朝晞。”他淡淡说，眼里有一丝疏离。
　　落晖有些惊讶，但转瞬明白，“你会回去吧？”
　　他淡淡的说，似看了一出粗浅的折子戏，仍要对伶人表示尊重，“不会，任姑娘家人想必在盼你早归，不如先回京。”
　　她摇头，“我奔波千里，因我知此事事关重大。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回去。”
　　“若我永远不愿回去呢？”
　　“你会愿意的，人们说你是个好太子，也会成为好皇帝的。”
　　原来这是落晖这个姑娘眼里的林震。
　　她真是个天生的好伶人，这样虚伪的话也相信，说得那么诚恳。
　　他自嘲的说：“听谁说的？难道只有这些，没有说林震，寄情山水，沉迷声色……”
　　“我相信朝晞，我见到的朝晞。”
　　“你怎知你见到的我会是真的我？”
　　“朝晞，逃避无益。”她只能这样说，“你知道的。”
　　逃避，从没有人给过他选择，只要与人们期望不符，就是逃避。
　　“任丞相派你来的？”
　　“是。”
　　他冷笑，让自己的女儿来，便是不想让他回去的意思。
　　“朝晞，如果不想留下，皇上那么多儿子，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多天真啊。
　　他想了想，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好，我们明日启程，今日你先行离开，如何？”
　　她问：“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走？”
　　他说：“我们路上会遇到不少事，怕你看了不痛快。”
　　她大概明白，他这一路上会遇到不少阻碍，说：“我一个人孤单得很，小女子斗胆，陪公子走这一趟。”
　　他略惊，觉得她有些不懂事，但不愿与她多争，只说：“路上多小心。”
　　三月冷冷道：“没人保护你。”
　　落晖虽不深谙父亲所在官场法则，但隐隐知道，父亲能让自己前来，必有十分把握，换句话说，与朝晞为敌之人也忌惮甚至想要拉拢任相，不敢轻易动他。
　　落晖十六年来只求保全自己，如今突然想要冒险。
　　他不像被追杀的样子，穿了身方便行路的的衣裳，但干净如新，打尖的时候，平静的带她去吃自己喜欢的菜肴。
　　三人又行了会路，他一直走在前方，后来落晖突然听到什么锐物在风中划过的声音，尖叫了一声，“小心。”
　　朝晞往前俯下身子，暗器还是刮过他的衣服。
　　好在有惊无险，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落晖，你救了我一命。我许你一个愿望，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他笑得那么灿烂，却让她红了眼眶。
　　他缓缓停了下来，落晖有些害怕，他对她平静的说，“你先回京，可以替我们张罗着接风。”
　　说着还笑了，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又淡淡说了句，“他们不会追你的，不用怕。”
　　说着，看了她一眼，温和而又有他素有的明亮，很短暂，接着在她马臀上抽了一鞭子，马儿撒开四蹄，飞一般向前奔去。
　　她拉着缰绳回头看，知道自己只是他们的累赘，回头那一刹那，他的身影已在远处，仍可见其凌然，于数十刺客间。
　　她突然感到一种悲壮。
　　他不想回京，她突然想，如果实在不愿意，如果还能活着，不如就不要回去了。

　　任公冷笑：“你当真看到刺客？”
　　“是，我亲眼所见。”
　　“即便真有刺客，哼，林……他仍是个懦夫，不过是畏惧进京面圣，以刺客为由支开你，再躲回他那江南温柔乡罢了。”
　　落晖不信，“不会的，父亲，您为何那么说他？”
　　任公冷冷看她一眼，“你不懂，他虽生在皇室，却是个十足的浪荡子，他……可曾带你去过他那个青楼？”
　　落晖脸有点发烧，不敢撒谎，应道，“去过。”
　　任公气急败坏的道，“好个林震，好个太子，好个……”一拳将要打向面前书桌，又将将停下，想到他与他父亲年轻时如出一辙，不过，也并非全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浪荡不羁，他们两父子，一个他追随一生，也给了他足够的荣华权势，如今他独掌大权，仍免不了的对皇帝有所敬畏，至于林震，他知他并非池中之物。
　　任公平静下来，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会喜形于色，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又叮嘱道：“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落晖告了退，将门轻轻带上。
　　任公透过窗子，望见窗外下起了雪。
　　他或许是真的老了，总想起初遇那个女子的时候，她那时候真美啊，像春天一样，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到了冬天，也快到她的祭日了，他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她姓洛，于是女儿的小名里都有了她的名字的身影，可是，就像会触景生情，他甚至不再敢想起那个名字，生怕如今已满手鲜血，城府深重的自己玷污记忆中的她。
　　他想要的几乎都没有了，幸好，他还有家人，二女儿大名“全”字，意为护家人周全，那是他最后在乎的一点东西了。
　　他换了身衣服，他不敢再想起她，心会很痛的，人也会变得很痛苦。
　　他重新回到所处的世界，走出书房，进了宫城。
　　任相行大礼，皇帝说：“爱卿不必多礼。”
　　他回道：“谢皇上，回圣上，微臣数日前派小女到江南寻找太子，太子本与小女一路归京，路途中遇刺客，让小女先行回京，如今，已失了消息。”
　　他表面平静，甚至对女儿说出那样的话，好像不满太子无法回京，他无法完成皇帝的命令，其实不然，他希望林震真的是懦夫，永远回不来的，流落民间的太子。
　　他等着皇帝失望而愤怒的话语。
　　“不知道是不是让任相失望了，晚辈有幸归京，拜见各位长辈。”男子声音清亮随意，没有半分争权夺位的野心，也没有任何有负朝廷的惭愧，轻飘飘一如风流才子回乡，几分讽刺，一身白衣，风流恣意。
　　任相十分失望，不敢表现，行礼道：“太子殿下。”
　　他回礼：“不敢。”
　　皇帝说：“太子越发没规矩了。”
　　林震行礼：“父皇教训的是。”
　　“你如今已经十八弱冠，可以跟着丞相学习处理政务了。”
　　“父皇总得让儿子过完这个年。”
　　皇帝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那双不畏惧的直视他的眼睛，似乎带有挑衅，自从他母亲去后，林震从没好好听过他的话，长兄战死后不久更不留音讯的离开，他不像自己，他比当年的自己更不守规矩，更无所畏惧，更难以控制。他有时候竟会对自己的儿子心生羡慕。自己早早死在权力争斗中，他却可以置身事外。
　　不过更多的，是自己的权威不被敬畏的愤怒，他的儿子，因母亲的死，记恨自己。
　　他的后宫有过很多女人，她或许是特别的，可最终也在时光里远去了，只留下一些人，提醒他曾有负于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越好，他越愧疚。
　　寿椿，他无可避免的想起她，因为又下雪了。
　　皇帝觉得累了，他近来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急着将儿子召回，疲惫是突然的，他不想和孩子动怒，自己老了，也许心里十分愤怒以至于想利用自己的权力给他一个教训，可表面，他宽厚的说：“是该去拜访长辈了，也该让你母后替你选妃了。”
　　后一句话显然让林震不自在，皇帝装作不觉，“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