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晴》吕晴朗

4、墙头马上毁清誉

　　“将军请纳我为妾……”

　　夏翊说出这句话时，面对的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
　　准确的说，她下午见过一次他似刀刻般的下巴。

　　此刻面对着他的眼睛，夏翊在念出心中准备了千百遍的话时，尾音还是微微发颤。

　　那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剑眉入鬓，漆黑的瞳仁像月光下结冰的湖水，闪着寒光。
　　他的脸型瘦长，挺括的悬胆鼻下是薄而淡的嘴唇。

　　夏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与他一同生的孩子，应该会仪表堂堂，配得傅家满门忠烈的名号。

　　傅湘衡锁着双眉，没有说话。他不耐的微微侧头，视线躲避开夏翊。
　　夏翊还等着他的回答，一阵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再一定睛，那人已经轻身滑到窗边，一抬手抄了宝剑，用剑尖挑着他刚脱下的玄青袍子，扔到她身上。

　　这人应该是剑法精准。那袍子轻轻飞落在夏翊肩头，不偏不倚，打开的袍子把她包个严严实实。
　　她立刻被男人的气息包围。
　　那袍子上有马匹的草香和安神香的味道，还有淡淡药味。
　　夏翊新婚后三日，丈夫就上了战场，就此天人永隔。两人没有机会耳鬓厮磨。
　　她都没有注意过，男人身上有如此好闻的味道。

　　“先把衣服穿上！”傅湘衡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他还是不敢看夏翊。
　　余光里的女人，微微卷曲的长发如黑色大丽花的花瓣，衬着她一张巧夺天工的脸。

　　这女孩也就十七八岁，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让人没有勇气直视。她虽已守寡，眉梢嘴角却没有一丝妇人的市故。

　　傅湘衡见她还是没有动作，越发的没了耐心。
　　“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他低声喝道。
　　女孩抬眼看他。此刻的她虽然是请求傅湘衡，眼里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她弯了弯嘴角说：“你不会！将军是注重清誉的人。”

　　傅湘衡几乎气绝，心中腹诽：你明知道我注重清誉，还用这种方式威胁我。

　　他咬咬牙说：“那我可以杀了你，再扔到荒郊野岭去。”
　　对面女孩的红唇弯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将军不敢。因为我娘知道我在这里。她若是发现我没回去，定会来将军这里理论的。”

　　傅湘衡本来拿着剑，随时准备出招，此刻手腕一松，觉得心口有点堵得慌。

　　这到底是一对什么样的婆媳？新寡的媳妇深更半夜去别的男人的房间，还会知会婆婆。
　　这莫不是傅家婆媳一起商量好的计策吧？

　　“你母亲也知道？她同意你当我的妾吗？”傅湘衡有些无力的问。
　　夏翊摇头，洁白的耳垂上闪着一点金光。

　　“我娘不同意。可是她拿我没办法。我主意已定，傅家男丁只剩你一人。我没有别的选择！”

　　傅湘衡这下明白了。原来是人家委曲求全。可是一个女人非紧着一家的男人嫁，这是什么道理？

　　“给傅家传宗接代这么重要吗？”
　　“我夫家不是一般人家。代代为将，不能绝后！”

　　傅湘衡也知道自己这一枝是旁枝，可是好歹浴血奋战出一个爵位，怎么今后他生的儿子就不算数，难道非要入赘到她夫家才算名正言顺？

　　他再次定睛看那女孩倔强的脸庞。夏翊那浓黑的眉毛，卷翘的睫毛，还有微卷的长发………
　　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中炸开。

　　“你是赫人？”
　　傅湘衡想起北境草原上的赫人的确有这种风俗。女子丧夫后，要找夫家的族人再嫁，给夫家传宗接代。

　　夏翊神色一凛，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可是那大眼睛里分明有慌乱。
　　傅湘衡在心中冷哼一声。这姑娘的城府也没有多深。心思都写在眼睛里。

　　夏翊确实有一瞬的惊愕。但是她认为自己也没有撒谎。
　　她阿爸确实是赫人，阿妈则是楼兰的公主，她身上留着两个彪悍民族最尊贵的血。

　　“你……先回去吧。”傅湘衡再次艰难的开口说：“配婚的事怎可儿戏。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我也不一定是傅家唯一的男丁。你在我这院子住着，万万不可如此鲁莽。我们汉人讲诗书礼仪，赫人那些规矩在这里不作数。”

　　他看看仍是一动未动的夏翊，只得威胁道：“你若不走，我这院子就再容不下你们婆媳了。你们如今是戴罪之身，房产也罚末了。你打算让你娘居无定所吗？”

　　话音未落，那女子眉眼微动。她微微低头，在傅湘衡的外袍下抬手整理。
　　很快她除去外袍，里面已经穿戴整齐。

　　女孩也不道别。扔下袍子，打开门。脚尖一点，身子已经腾起。头顶上想起细碎的瓦片声，那道黑色的影子很快闪进夜空。

　　“好身法！”傅湘衡无声感叹。环顾漆黑的四围院子，他又不禁攥紧了拳头。
　　他这一年身子不好，院子里一直是有护卫的。可是此时护卫睡觉的房间里鼾声此起彼伏。没有一个人知道主帅几乎遇刺。

　　他帮着皇帝打下江山后，本想着可以休养生息，可是没曾想，各个军机要部都被他人的势力控制。当今万岁除了他傅湘衡，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用兵之人。
　　这些年傅湘衡殚精竭虑，为皇帝培养人才。有武功的人好找，将才却难寻。

　　他平日里练兵，战场上对部下倾囊相助，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率兵打仗的好手，可是自己手下永远是武功不甚精进的新人。
　　眼下鼾声如雷的侍卫，就是上个月新挑的。

　　傅湘衡微叹一声，摇摇头自己关上房门。有点头疼。

　　夏翊没费什么力气，就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轻轻脚尖落地，看向窗口。
　　婆婆房间里果然烛光摇曳。

　　“娘……”夏翊推开门，看向靠在床边的老人。
　　傅老太太本是满脸焦虑的等待，听到她的声音，忙不迭的起身。就要拉她的手。
　　“我的傻孩子！”她想要带些责备的口吻，可是话说出口，都是心疼。

　　夏翊十几岁时流落街头，被她收作干女儿，是她一手教养大的。
　　傅老太太出自书香门第，一直以汉人的方式教养夏翊。可是她看得出，她可以教夏翊学汉族的语言、行汉族的规矩，可是这孩子身上始终有一股子难以驯服的倔强。
　　她并非不听话，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高傲来。

　　她和夏翊生活的时间越长，就越能感受到这孩子出身绝对不平凡。
　　就说眼下，傅老太太自然是不愿意夏翊去找傅湘衡的。可是她确实也拦不住她。那孩子一心要为傅家生一个孩子，弥补傅老太太心中的缺憾。

　　“将军……不同意？”傅老太太看着夏翊黯淡的眼光问。
　　夏翊在她面前，换回了那低眉顺眼的女儿样式，微微点头。

　　傅老太太此时倒笑着开口：“这就对了。他若是上来就答应，咱们倒不能从他了。孩子……”她拉着夏翊的手，用干燥的手心摩挲她手背的皮肤，悠悠说道：“我的儿，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容娘一些功夫，再去余太君那里探探口风。若是行自然好，因为这个衡儿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若他实在不肯，娘以后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再嫁。”
　　“娘……”夏翊不愿再提，脱去外衣，挤到傅老太太身旁，用被子蒙住头，脸上后知后觉的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