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很合适》木目草台

24、24

　　元宵节后野火剧院正式发布了《复调》的开演时间和票务信息，同时还公开消息称野火主剧院旁新禾剧场的翻新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剧院将承接前人衣钵，将新禾剧场继续免费开放给新人和学生编剧们进行实验戏剧的创作。最后，野火剧院透露了除《复调》之外，其他驻场和巡场作品也正在排演与接洽之中，很快将与大众见面。
　　原本对重建的野火剧院持观望态度或者阴阳怪气过的圈内人士听说此事后皆是一慌，有些人闻到风向不对，已经开始化身芦苇，飘摇不停，甚至试图找尹禾牵线搭桥，热情地寄来了一堆剧本以及简历。
　　这些人“不计前嫌”的程度让尹禾私下翻了不少白眼，她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艺术家的“清高”如同人设一样可以被这群人周抛月抛，好像之前在网上当意见领袖，组队嘲讽野火团队年轻、被浮躁的互联网思维淫浸太深、只知道靠“流量运营”赚人眼球制造垃圾挣快钱的不是他们一样。
　　为野火剧院打开一条崭新道路的综艺节目《露营CAMP IN!》年前番外篇的播出赚足了大众的好感与期待，孟瑛重新评估人气，为了保证制作顺利，她决定延续执行全程秘密拍摄的方案。
　　梁客行提前收到通告和一个已经调好参数的go pro，孟瑛嘱咐他像拍摄vlog一样把他准备露营装备的过程记录下来，还开玩笑说如果实在搞不清怎么拍比较好，可以请教已经vlogger出道的柳温文。
　　梁客行发挥了一贯勤恳的工作态度，每次采买必定带上相机。出外景去露营用品实体店头买大件真叫上了温文一块儿，还被热衷传播户外运动但对娱乐媒体毫无染指的现充店员误认为是制作露营专题的新手vlogger，店员十分热情，主动给了各种小贴士和折扣的同时还说：露营视频剪出来一定要发给他看看，他很喜欢观察新人为露营忙活并逐渐爱上这项活动的过程。
　　梁客行被他真挚的语气感染，点头说：好，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视频，但到时候一定链接给你。
　　柳温文在他们两个边上当第三视角将这段直楞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躲在镜头后的他仿佛听到了今年第一个还不错的冷笑话，偷笑没憋住，露出一点气声。
　　初春的气温很不稳定，但好在决定录制这一周前后天气预报都没有过分的坏天气。梁客行对着天气趋势思索片刻，性格里的保守还是让他决定带上龙角散、褪黑素和羽绒背心。
　　背行李出发那天音娱派了经纪人助理来接他。相思说，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助理以后会专门负责他们四个，梁客行想了想，又多带了一些充饥的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争取多一些的拍摄时间，通告给出的时间非常早，梁客行五点多起来，架好运动相机，拍摄下自己最后一步的整理工作，他把半加工过的生鲜食材都放到保冷箱里，行李装备全部堆到大门口的折叠推车上，自己则穿戴整齐，握着换季在即整个家里唯一没有被收起来的恣意的超厚毛线帽和羊毛围巾等待VJ和助理到达。
　　天际线的鱼肚白逐渐扩散至整个空域，名叫盛磬的助理打电话来，说还有五分钟就到楼下，让他做好准备。
　　梁客行对面房间的柳温文恰巧在这时起床，他听到了梁客行电话的一些尾音，知道自己起得比预想中要晚一些，没赶上和他一块儿收拾装备，于是干脆没去洗漱，而是硬要和梁客行挤在一个沙发上，排排坐。
　　柳温文脑子都没醒利索，明明困得眼神发直，身子却坐得板正。不动如山的柳温文虽然睁不开眼，嘴却停不下来，他将自己在露营用品实体店学到的所有装备名称全报了一遍，又在脑子里搜罗厨房食材，确认梁客行把它们每一件都带上了，才满意地点头，安静等着送他出门。
　　盛磬按响他们家门铃，梁客行把人放上来，VJ按照惯例拍了一圈半隐退男爱豆们的居住环境，接着先退到门口，等整装待发的梁客行和穿着睡衣的柳温文告别。
　　“走啦。”
　　“一切顺利，等你回家。”
　　梁客行戴上毛线帽，罕见地围上围巾，熟悉的味道让他几乎瞬时获得了镇静。原本因为三天两夜的露营以及万众瞩目的大热综艺录制感受到巨大压力，一直止不住慌张的梁客行被这柔软的织物四两拨千斤，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高高抛起，又轻轻放下。他现在不想深究这有效安慰剂背后的原因，梁客行紧紧捏住围巾末端，再次深吸一口气，踏出了这个他赖以生存的乌托邦。
　　大门合上没几秒钟，柳温文就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进厨房烧水泡咖啡。刚按下热水壶的加热按钮，西边夜猫子组传来动静，其中某位的房门打开了。这个晨练老大爷出没的时间点，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周汲蕴也醒不过来，那就只可能是他们亲爱的秦小队长。
　　柳温文头都懒得转：“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你一晚上没睡啊？”
　　“我也要一杯。”秦恣意不接他话茬，“他走前东西都带全了？”
　　看来是熬了一整夜。
　　“你这样何必特地等他走了再出来。”柳温文把秦恣意专用的鹅黄色马克杯拿出来，撕开挂耳包，语气轻佻得不行，“要加奶吗？话说，我们家冰箱真的很奇怪，每次打开都能看到雷打不动两罐甜牛奶，好像有个精灵对这里施了让牛奶永远喝不完的魔法似的。”
　　秦恣意心情不算好，暂时不想理这个人。他的视线一直盯着玄关，似乎是在想象梁客行走出宿舍的背影，想象他才是那个理应心无外物地和他告别，要他早点回家的人。
　　他们很少会有要分开超过三天的时候，尤其在梁客行在患上失眠和焦虑，几乎拒绝了所有脱离团体单独出去跑通告的机会之后，分开三天及以上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件无法想象的大事件。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梁客行不再仅是必须打包队友才能出售的团队成员，他还是《复调》剧组挑大梁的主演。
　　有些工作梁客行必须得一人面对，秦恣意没法插手。
　　秦恣意当然一夜没睡，也当然是故意等梁客行离开才出来，不过就算柳温文猜对了一切，秦恣意也不会在他面前承认。柳温文这家伙看上去总是一副油光水滑的样子，直觉告诉秦恣意，少男心事不能与这样抓不住的人分享。
　　年后秦恣意感觉自己和梁客行之间的空气变得不对劲，只是秦恣意目前不想打草惊蛇，依旧沿袭往常的相处模式。像今早这样完全打乱秦恣意作息的情况以及他随心散漫的性格使然，秦恣意要是特意出来送梁客行，那就显得太瞩目了。
　　只有等人走了，失眠整夜等待时机的秦恣意才敢探出头来。
　　厚重的冬衣大部分都已经从玄关的衣架上撤去，秦恣意最常用的原本要留到气温稳定15度以上才会收起来的帽子和围巾，这时却统统消失不见。
　　今晨只有一个住客离开了家，那么谁拿走了它们，不言自明。
　　氛围就是在这样的细节里变得逐渐微妙起来的。
　　这就好像蜘蛛铺出去一张它亲自编织的网，一旦猎物落网，无论多细小的动静它都能瞬间发觉。即使秦恣意很多时候并没有用眼睛看到梁客行，他也能感知到梁客行的一举一动。
　　梁客行最近的确在有意无意回避他，每日下班与秦恣意同行的步伐变得很快，似乎试图这样缩短两人独处的时间；梁客行从房间出来，的确有时会一个人坐在客厅发短暂的呆，但时间并不算长，秦恣意很快会就听到他打开阳台门的动静；梁客行这些日子的确会蓝黄不分错用秦恣意的马克杯，让咖啡重度用户原本只有洗不干净咖啡渍的杯子内里多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茶色；梁客行的确会在难得分开的时刻错拿秦恣意用了一个冬天的帽子和围巾，即使梁客行根本没有在气温零上使用羊绒级别御寒装备的习惯。
　　这所有所有的不同寻常，都让秦恣意胡思乱想，对号入座，心跳加快。
　　“加冰就行。我和汲蕴今天要去CELLO工作室参观，请给我浓一点。”
　　“不是约了下午的时间吗？”
　　“我有个demo想拿给虞白看，还差个收尾，上午应该能做完。”
　　“团歌？”
　　秦恣意点点头。
　　柳温文把加了两块小冰的特浓黑咖端给秦恣意，他想象了下这两个缺心眼的去别人家职场初次报到的场景，多少有点不放心，于是问：“要不要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谢谢。”秦恣意接过咖啡，小抿一口：“不用，只是约了虞白还有其他几个制作人稍微熟络一下，我和汲蕴可以应付。”
　　柳温文无言和他对视，仔仔细细把这天然性格就拽得二五八万的小子全身上下扫过一遍，大约停顿了五秒，柳温文才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妥协道：“可以，反正合同都签完了，就算打起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坚持退货概不受理原则就好。”
　　“……”
　　秦恣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于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秒也不想在客厅多待，端着咖啡就回房间工作去了。

　　孟瑛的保密措施做得实在是好，当童觉夏添前后两辆车跟着导航开到轮渡上，再由轮渡涉水到环月岛时，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咸湿的水气。
　　环月岛是内海小岛群里最不受关注的那个，虽然有山且靠水，但因为地处偏僻且地形奇特，来这里开发商业活动的人近乎于无。上山没有合适的山路，只有前辈们做出来的栈道供人前进。
　　所以说孟瑛的团队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他们总有办法让这群舞台上光鲜亮丽的艺人上蹿下跳。满腹狐疑的涉水和猜忌在环月岛码头前全部撕碎，童觉他们不得不接受命运，带着露营装备爬山。
　　虽然环月岛上这座山只是个200米以下的土坡，但由于尚未被商业开发，目前和个原始岛屿也没多大差别。普通的肩扛手提立时变成铁人三项，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上一季被规训成原始极简主义的肖星辛破天荒向制作组使出许久未用的撒娇牌，问他们借了第二辆折叠推车运行李。反倒是未雨绸缪的露营新人梁客行四平八稳，带着会合时被认为碍事的小车哼着小曲儿一路向上，路上还捎带了童觉一份。
　　五个人哀嚎遍野，花样百出，各自显出不屈不挠做综艺本事，跑了三趟才将装满两辆SUV的装备全部运上去。
　　好在山顶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一行人舟车劳顿大半天紧缩又敏感的心眼在看到四周环绕的美景时又重新开朗，豁然得能闪瞎人眼。
　　只是天不遂人愿，孟瑛PD更不想他们随心，五个人笑嘻嘻地搭帐篷之前，终于发现了环月岛的第二个致命问题——网络信号不足。别说5G，这里的4G都只有勉勉强强一格信号，手机连音响放音乐都要加载个一分多钟才出响。
　　五人围成一圈盯着各种APP上那个闹心的无限循环的加载圈圈，万念俱灰，纷纷将手机丢给制作组，自己专心干活。
　　童觉甚至调侃说：孟PD，送佛送到西，再给我们两张渔网，节目直接改名荒岛求生好吧？
　　孟瑛渔夫帽遮住半张脸，不疾不徐笑着回：那请各位把保冷箱也上交过来？正好给我们只能吃罐头的制作组加加餐。
　　夏添深吸口气，坚决表达不行不可以想都不要想，然后狠狠瞪了童觉一眼，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她知道，作为固定嘉宾的他们和这节目高度绑定，而孟瑛这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时候不谨言慎行，日后一定要受苦。
　　飞行嘉宾梁客行并未参与制作组和童觉他们的博弈，他在一旁辅助琴来搭帐篷，一边敲地钉一边想：真好，或许没有网络就可以不要那么想秦恣意了，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和他分享野营的动态，不要臆断他总能在自己身边。或许他就是那种在拿起之前要学会放下的人，或许他前进之前总是要找好退路，或许他百分之百的未雨绸缪就是百分之百的故步自封。
　　岛风吹个不停，梁客行一下一下把地钉敲进泥土里，防风绳多面受力，稳固地拉住帐篷。满心飘摇和懦弱的梁客行和他的新搭档前后忙活了一个小时，终于搭起了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居所。
　　第一次搭成帐篷的满足感无可替代，随之而来的饥饿似乎真的冲淡了梁客行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儿女情长。
　　老手组做事更加利索，不仅是大他们一倍的帐篷，连公共天幕他们都已轻轻松松搭好。肖星辛趁夏添童觉准备生火做饭的时间跑到一直沉默鼓捣装备的新手这边，看他们要不要帮忙，结果竟十分出乎意料。他们的帐篷稳稳地扎根在地面上，梁客行刚把帐内防潮垫铺好从里面爬出来，空琴来则在气定神闲地卷门帘。
　　肖星辛一边大笑惊呼“干得不错啊，都没吵架就搭完了！”一边从自己带来的保冷箱里拿出可乐，扔给他们一人一罐。
　　这着实是一趟治愈之旅。
　　没有严苛到吹毛求疵的音乐总监，没有以捣乱为乐的烦人乐手，没有一着急就中英混说自创新语言让人理解不能的剧场导演，没有来自五湖四海网友善恶交织真假难辨的言论，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梁客行每天都要面对的，让他问心有愧的那个人。
　　梁客行将自己的大部分灵魂摘出脑子，巧妙地把自己维持在一种只需要食物和自然景色就能满足的状态。
　　节目的录制过程也很顺利，炭火特写摇曳，干柴燃烧清脆的噼啪声引人心安，每一份餐饭上热腾腾的白气都得到了应得的反应。
　　在主厨父亲手底下进修了一个春节的肖星辛第一次做饭没翻车，给大家烤了蜜汁排骨和烟熏三文鱼，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喜欢烟熏一切的夏添这次换了菜谱，第一次上手做主食就特别成功，番茄牛肉咖喱和软糯的米饭相辅相成，一勺子将所有食材全部放进嘴里的那种感觉妙不可言，有一分多钟的时间所有人都莫名噤声，急得孟瑛直喊：“别光吃啊，说词儿啊，得亏这是录播，不然简直是放送大事故！”
　　五月回归通稿已经发出，身材管理迫在眉睫的肖星辛原本只打算吃一小碗咖喱饭，结果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含泪吃下两大碗。
　　童觉几乎一个人负责了所有带水的部分，每天到落日时他会给大家调制无酒精莫吉托加冰块，五个人排排坐在环月岛山顶，伸展双手双腿，集体发呆放空。太阳落下后气温急速转凉，几人又会围坐一圈，绕着篝火把自己烤暖。边上铸铁锅里炖煮着童觉秘制的关东煮，也会有就地取材，白天去岸边挖来的蛤蜊加豆腐做的汤。
　　空琴来保冷箱里各色三明治和数量多到夸张的水果被大家当作早饭瓜分。梁客行的食谱走稳定路线，他带来的是他最擅长也是少数会做的东西，各种沙拉和黑椒牛排以及淡盐煎鸡腿。童觉从没吃过那么多汁又制作简单的煎肉，一时间惊为天人，作为“偶像”仅剩的一点儿包袱全部抛之脑后，一个劲儿地问他要调料配方。
　　诸如此类其乐融融的场景，不胜枚举，纵使岛风糊脸毫不留情，仿佛要把在座所有人吹成傻逼，这群人自己也玩儿得和花一样。
　　夜间星空闪烁，童觉他们三个年纪相仿的在主机关了之后开始喝酒，无所不聊，倒是两个小的熬不了夜，梁客行和肖星辛有强大且固定的生物钟作祟，十点一到就眼皮打架，坐在篝火前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三个年纪大的一边嘲笑他们不是新时代青年，一边还是放他们走了。
　　爱豆两兄弟如获大赦，立刻结伴洗漱，接着分道扬镳钻进各自的帐篷休息。
　　对睡眠环境极其严苛的梁客行知道这几天他肯定不会睡好，所以带来了耳塞、眼罩和褪黑素。他拿过随身行李，为了保证录制时间清醒，只吃一颗巩固睡眠时间。接着梁客行抱着羊毛围巾钻进睡袋，尽量放松眼周肌肉，等褪黑素起效。
　　梁客行躺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双眼以常规速度均衡眨了大概三百次，每一次上下眼睑合到一起，他似乎都感觉自己能在黑夜中看到秦恣意的影子。
　　好像有什么事情今天不做就不行。
　　梁客行犹豫再三，还是叹了口气，从睡袋里爬出来半个身子，摸到手机并点亮了它。
　　环月岛的信号依然很差，他盯着信号圈大约五分钟，来自城市的信息才加载完成。
　　恣意发过来一张照片，虞白侧着脸正专注地做着解说的工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秦恣意抓拍的表情奇怪到不忍直视，背景中MF&HHS（音娱x惟星）的新logo非常瞩目，梁客行隐约在角落看到录音台的控制设备，看来他们这是在CELLO的某间工作室里。
　　下一条秦恣意说：他说demo很好，接下去的工作我可以在这里完成，他会和我合作。
　　没有任何感叹号，也没有多余的话，秦恣意似乎和他一样是个网络社交废人。
　　梁客行盯着他的头像思索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拍了一张闭眼的睡前自拍发过去，当然，他抱着他的围巾，然后说：晚安。
　　因为信号总是中断，图片发送失败两次，梁客行锲而不舍，总算在褪黑素起效前把照片发了出去。
　　做完这一系列行为，梁客行莫名感到一股满足，他嘴角上扬着轻哼了两声自创的轻松曲调，接着锁上手机扔到一边，塞上耳塞带上眼罩，抱着厚实的羊毛围巾深吸一口，随之熟悉的香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