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很合适》木目草台

23、23

　　双主演在过年期间猛然上窜的热度让野火剧院知道什么叫做“躺赢”。虽然他们当初选角时就对此早有准备，但在官博被人留言超过10万条后，剧院的宣发处沉思片刻还是上报尹禾，说：“尹总，我们那个尘封多年比土豆还破的票务服务器肯定承受不住这种人气，要不一劳永逸，换个好的吧？”
　　尹禾摸摸下巴，转头致电相思：“老板，打钱。”
　　相思整个春节期间都在应付家长里短和音娱、惟星即将到来的年度财报，好不容易弟弟拉着她出去看个电影放松，结果没想到这小子慷老姐之慨设红线局，意图牵线她和越观宋。且好死不死，因为空琴来那张破嘴把在场各位私交拉到了明面上，当天她后宫着火都没法放在首要处理，只能第一时间联系公关盯紧“肖星辛”这个顶流品牌的舆论走向，降低她在大乱炖中的存在感。
　　尹禾这要钱的电话来得及时，相思此时正在玄肆科技和正牌男友斡旋，她的电话打破了两人眼对眼无言争执的僵局。
　　“报个数。顺带说说你要钱干嘛？”
　　“换票务系统用的。托您和您选角的福，我们剧院一跃成为网红了！我们得提前给纸糊的服务器扩容，不然开一次票瘫痪一次，氪金用户体验差的话，谁还乐意买啊？”尹禾眯着眼看宣发递上来的预算，越看越觉得这些数字尖刻离谱，最后几乎是捏着鼻子在说话，“但是这报价看得人真火大！我宣布，高科技是我的一生之敌！”
　　相思翻了个白眼，心道：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给钱，你在这里给我装什么操持家务有一手的贤妻良母？
　　吐槽归吐槽，相思知道尹禾，作为一个职业的剧院管理人，她虽然要钱不手软可每一笔都花在了刀刃上。而且尹禾这次执行和相思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后院起火的关头，一下飞机就跑到玄肆科技总部贴吃醋达人余撷的冷脸。
　　相思看看手机又看看近在眼前盯着她看却冷着一张脸的余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却云淡风轻：“你把报表发给小翟，我会处理。”

　　野火剧院演员复工那天大早，天气预报多云转晴，梁客行十分积极，起大早热身拉筋骑车上班，准备新一轮的大展身手。他到练功房时，演员们都还没来，不过梁客行已经准备按照练习惯例先开始了。
　　他打开存档音频文件用的剧院内系统，猛然发现它竟然在年假期间被更新换代了！
　　新系统不仅有好看洋气的极简界面，而且流畅程度令人震惊，连常被他们诟病的被动压缩音质都直接升级成了可播无损。
　　梁客行内心爽快，轻佻地发出了“哇哦~”的声音。比起被惊喜冲昏头脑，梁客行更快想到的是之前半年被系统折磨到无语凝噎的剧场一众人。梁客行身随心动，立刻下楼准备找人奔走相告分享喜悦，没想到撞见老板独自捧着咖啡杯在走廊尽头的阳台边发呆。
　　开门的动静打扰到了她。
　　相思回过头，正巧看到梁客行急于往回缩的半个身子。
　　“梁客行。”她叫住这个性格克制的青年。
　　被点名的青年顿了顿，接着关好门走向相思。
　　“早上好。”他说。
　　“早。”相思转过身，背倚着墙，笑着说，“你没用我送的那只手表。”
　　开春后江城气温十分给面子，连升了十度，体质过好的梁客行已经卷起袖子，他两只手腕都空空如也。
　　“我不习惯练习的时候手上有东西。”梁客行挠挠头，“不过还是谢谢。”
　　“谁要听‘不过还是谢谢’这种谢谢啊。”相思依然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收敛笑容，语气好像在谈论一个很熟悉的陌生人：“你们这种性格的男人，有时候真的挺烦人的。”
　　“明明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东西和我们凡人没有偏差，难过伤心失落，快乐感动得意，什么感情都不缺，也没什么精神和生理障碍，可就是不愿意开口说个明白。我就不懂了，两个人坦诚表达个爱有那么难吗？我又不是要他当着十万人面前对我表白。”
　　相思声音天生低沉醇厚，适合娓娓道来，因此无论说什么都难有悲愤之感，但这次倒像是真的被气得不轻，话里话外累积柴火，就差付之一炬。讨伐同一种男人命题太庞大，她最后还是落点一人。想到那个人，相思千言万语涌在心头，憋了半天的火发不出来，声音明显软化，委委屈屈说了一句：“他只需要相信我，清楚明白地说句爱我就够了啊，我本来也不想要别的。”
　　即便梁客行很少接触女生，这时候也知道应该顺着她的话往下讲，可相思把他和她口中那个男人归为一类，梁客行那股莫名其妙的同类抱团心理冒了出头，他开解说：“他可能只是，不够勇敢。”
　　相思斩钉截铁驳回：“不够勇敢就不该招惹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非常符合相思风格的道理。
　　梁客行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知道还能接着说什么，就定定地看着相思。他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配合她的心意，毕竟眼前这位女孩不仅年轻漂亮家世深厚，而且能写会说点石成金，和这等优秀的人恋爱对大部分人来说都算是一种可望不可即。
　　他思维难得散漫，联想到网络上总是褪不去流行的有关爱情的讨论，所有口不能直言的感情叙述最后都会被归结于不够喜欢，一般前言配着“说白了”、“直说”、“明确说”这样类比金玉良言的装饰词。梁客行以前觉得如果人真能像理论那样直来直去倒也不错，可当着相思的面，他顿悟出了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过分中立感。
　　人的感情天差地别，作为看客梁客行似乎不应该给掰开了揉碎了也要讲的风凉话背书，他思维拐了个山路十八弯，好像做错事的是他自己一样回了句：“对不起。”
　　“我说不好他是不是故意招惹的你，但人各有性格，总有些由衷难表的感情。你虽然说着我和他同种性格，但最后埋怨还是只对那个人。甚至，即使你天不怕地不怕，也会有舍不得对他生气的时候。所以我想，凡人都是这样，也许很多感情就是复杂到说不出口，只能用心感受。”
　　梁客行顿了顿，下了结论：“他可能也只是个凡人，和你我相同。”
　　相思原本就是一时兴起才随口找人诉苦，并非真的在为这段关系的取舍为难。但眼下梁客行给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让她有种自己被认真听到了的感觉，这在萍水相逢的交情里很是少见。梁客行的真诚和思考似乎渗透在他生活的各方各面，重思虑，重情义，难怪星辛描述他是真·君子如玉，如果没有意外，他会首先单方面宣布和他是一辈子挚友。
　　相思自小阅人如书，主动或被迫在社交场泡大，见过的人数不胜数。目前这位在欲求内敛这个罕见的分类能占据第三，前两名已经近乎看破红尘，差一点缘分就要归隐山林避世不出。但梁客行不同，他承认自己人生的局限，身上人气重得无法忽视，如同霓虹夜市矗立最中央的树。
　　前职编剧的相思敏感于人性中的各色特质，对梁客行好奇心大涨，非常想知道这位温柔无害的朋友纯粹动情时是什么模样。
　　她难得不再输出自己的观点，眼中桃花璀璨，眼盯着眼回梁客行一句：“虽然合同里原本就写了感情关系需要提前报备公司，但是，梁客行，你什么时候爱上什么人，一定要越过你的经纪人和助理，提早让我知道。我非常感兴趣。”
　　什么时候，什么人，两个问题，也是两个精准描述。梁客行脑中独独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心里空掉一拍，心道不好，忍不住想：装睡的人醒过来的过程怎么会这样难堪？秦皎女士，你真的害我很惨。

　　春寒料峭中难得大升温这天，野火剧院员工来齐，集体发现他们内部系统变革，群内几乎所有人都在拜谢尹禾良心发现，恩赐利器。
　　中午一些财经资讯号出来通稿，说惟星传媒与国内首屈一指的玄肆科技达成长期合作，第一批项目福泽野火剧院，惟星传媒以匪夷所思的低价为野火谈到了玄肆科技坚实的算法支持、硬件服务器、常规可容纳万人同时在线购票的票务系统以及后续维护服务。此番操作令人咋舌，很多人开玩笑说可能惟星高层手里有玄肆老板的不雅照，否则这亏本买卖怎么可能谈得成。
　　同事读这一段的时候梁客行正在边上吃午饭，他内心一动，似乎猜到了些微妙的关联。不过早在和相思的对话结束的那刻他就已经准备好将谈话封存，他不喜欢嚼人舌根是其一，其二是难免想到“什么时候爱上什么人”这句话，秦恣意又要跑到他脑子里捣乱。
　　秦皎女士点醒他的方式十分轻巧，轻巧到梁客行怀疑自己被她暗算，无知无觉，他就眼睁睁看自己踏上了这一条觉醒的路。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就算听不着响儿也能看着涟漪，更何况梁客行并非无机物，这颗石子无限下坠，砸在了在他心潭底下沉眠多年的小少年身上。
　　小少年如梦初醒，一睁眼就是封存了四五年的记忆，他诧异地想：秦恣意，你为什么要吻我？OK，我明白了，你喜欢我是吧？可是，我是什么想法，我为什么不躲开，而是装睡依着你吻？
　　或许刚步入二十岁的梁客行潜意识已经接受了秦恣意变节的喜欢，也或许他只是意图担当起兄长的责任，付出一些他认为隐忍着就可以迈过的感情。
　　这很难被准确描述。
　　四五年过去，他还是一团乱麻。
　　梁客行的社交欲常年低到和社恐临界，与大部分人交往都留在表面，平平淡淡，不温不火。以至于他现在被乱码的感情问题困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能来帮他把其中的千丝万缕揪出个头。
　　要是放在以前，梁客行的第一选择肯定是秦恣意，但现在他是堵在梁客行心口的当事人，梁客行自然不可能问得出口。第二选择肖星辛行程排满，一年约见次数屈指可数，梁客行不愿意通过电话和人商谈，毕竟如果遇到词不达意的地方，隔着电话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放弃，而那端的人就算再亲和，也不够魄力再抓他出来开口。第三选择毋庸置疑是身边另外两个队友，可他们和秦恣意也很亲近，要梁客行用“我有一个朋友……”这样掩耳盗铃的说法去试探肯定不行，毕竟大家都知道朋友等于本人。
　　梁客行喝完最后一口汤，长长叹了口气。
　　他不由自主羡慕起相思来，对着个近乎陌生的人也能把心半敞聊苦衷和心绪，她的感情观一定完善又坦荡。
　　梁客行终究是少了经验，爱也没爱过，喜欢也摸不清，只知道那个时候必须得忍住，不可以伸手去拥抱偷偷跨越禁忌的少年恣意。
　　他的别扭和忍让终于回报了他，只不过并非超脱，而是向下求索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