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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集体走出横舟大厦已经将近傍晚,冬天的夕阳被更加深沉的乌色围住,只在地平线最低点留下几缕浅金色的光芒。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楼宇之间那道似有若无的微光,接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年关将至,人潮都涌去商场和超市了,景区和金融区交界这块儿倒是罕见的没什么人。
      一行五人往景区深巷某私家饭馆走去,柳荞生依照每次见面的惯例,请四个小孩吃了顿晚饭。
      席间柳温文心不在焉,似乎还对谈判时没发挥好作用而耿耿于怀。
      知子莫若父,柳荞生将这份难以明言的情绪看在眼里,点完菜,他温和地安慰了蔫头耷脑的柳温文:“本身也没准备呈口舌之快,事情顺利谈完就好,现在再去揪着自己失误的地方不放,本身并无过多意义。毕竟你们是艺人,而不是专业的经理人。横舟是棵大树,袁家也是个好东家,以后用你们的业务实力展示给他们看,积累更多可以用于谈判的资本,才是最重要的。”
      理智且逻辑顺畅,典型的“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的思维方式。
      人精柳温文之所以成长为人精,和家庭教育有很大的关系。他的父亲柳荞生是江城有名的律师,母亲周逸是大法官,夫妻俩自他小时候就教导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及在面对任何问题时都应该知行合一,柳温文的小半生因此过得十分自洽。
      从小到大他向父母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得到回应,哪怕有些疑问刁钻古怪到超过了他们的知识领域,无法作答,柳荞生和周逸也会认真地告诉柳温文: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探索。
      家庭氛围的自由以及父母的支持给予了柳温文探索事物的好奇心和动力,只是很多事在长大之后就变得无法以简单的圆环思维去解释。很多时候明明面对的是同样的事,他自己心里却会产生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它们彼此矛盾、纠缠,使人不得不陷入“顿悟——存疑——顿悟”的循环往复中。
      这总是让人痛苦。
      但柳温文正在尝试享受这份痛苦。
      他的视线从三个队友身上一一略过,随后笑着对柳荞生点点头,说:“谢谢老爸。希望这次我不要再弄巧成拙了。”
      柳荞生拍拍他的背:“总不是一个人,无论怎样都可以再来。”

      饭后,柳荞生还有些事要回事务所处理,打了辆车先行离开,柳温文则开车送周汲蕴回父母家。快过年了,家在江城的两个暂时都回去住了。梁客行和他们约好除夕年夜饭碰头的时间地点,跟秦恣意打车回宿舍。
      刚才喝了点酒,梁客行的脸上难得泛起粉红。酒精在人体内不停运作,调动血液四处奔走,梁客行的双眼因此热热的,仿佛附着了一层水光,比平时更亮。
      他和秦恣意最近相处氛围怪怪的。人多的时候还好,但如果只剩他们两人,那种微妙的不对劲就会显现出来。
      要怎么去描述这种感觉呢?
      两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各自看向不同方向的窗外,他们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明明看上去十分疏离,可这两人只要处在同一空间,就自然而然让人觉得评价他们貌合神离是种非常无礼和过分的说法。
      梁客行现在至少放了一半心思在秦恣意身上。
      他思维一团乱麻,连呼吸也跟着烦闷,只能后仰脑袋,试图闭眼深呼吸缓解。可惜乱麻不会随随便便解开,他只能打开车窗,任由一股冰凉但舒适的风顺着小缝吹进了塞满暖气的车厢,使这密封空间的气色重新流动起来。
      虽然有点冷,但这下可舒服多了。
      对了!
      他和秦恣意,就是这种突兀但不令人讨厌的感觉。
      它像清冽的源源不断的寒风,时刻提醒着梁客行,你得花点时间观察并正视和秦恣意之间的问题。
      他不是别人,你不能总是对他视而不见。
      “难受吗?”秦恣意半个身子□□过来,似乎以为他是喝多了晕车。
      只有一杯啤酒,怎么可能醉?
      梁客行摇了摇头,说:“暖气太足了,闷得慌。”
      一只手伸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微有些凉意,但很快就被梁客行的皮肤温度所取代,和他一块儿烧了起来。车窗的小缝被秦恣意开得更大了些,车内气温骤降,司机师傅略有不爽地砸了砸嘴,显然对此浪费暖气的行为很不满意。
      冬天的风就是有那种能把人吹得精神抖擞的气魄和能力,梁客行深吸了几口回血,遂即坐直了身子。他从后视镜里和司机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不太友善,梁客行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默默把车窗关回了一道小缝。
      秦恣意最近在他这里的存在感真的太强了。
      难道他梁客行也和温文一样,因为精神紧张导致无论看什么都要放大十倍,好的坏的一刀切似的小题大做?或者,难道是因为秦恣意那天对留下来过年这件事的表现不是梁客行心中给他的预设,所以自己潜意识里对他多了个心眼?
      梁客行悠悠地试探:“今天谈合同的时候你似乎……”话没说完,手机提示他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他顿了顿,没管它,继续说:“感觉你不高兴。”
      “有点吧。”秦恣意跟着坐正,表情却一点儿都不端正,他嘴巴下意识撅起,一脸不服气:“对面态度太吊儿郎当了,看得人烦。”
      “她就那个性格。”梁客行知道他指的是谁,帮人解释道:“其实她为人蛮正直的,相信我。钱是实打实有钱,但艺术修养也是真的高,不然BA!怎么会心甘情愿签在这里呢?”
      秦恣意听到偶像的名字,思维略微跑偏了一点:“你不是说BA!和她有点儿……”既然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怎么能算是被艺术修养吸引来的呢,这论据不可信。
      “等等!”梁客行陡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嚼老板舌根,猛地一拍大腿拦住他下半截话:“都是我一个人瞎琢磨的,别对外说啊。人姑娘看上去可没那意思,BA!自己一厢情愿要帮她罢了!”
      “哦。”秦恣意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守口如瓶,稍微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劲,便问:“帮她?帮什么?”
      完了!喝酒果然会让人的脑袋变迟钝!
      梁客行原本那点儿迷蒙全被炸醒了,他眨眨眼,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把话接下去。
      秦恣意没喝酒,脑子清醒得很,他没费什么神就搞清楚了梁客行话里的漏洞,脸上肉眼可见一股破案似的兴奋劲儿,藏不住笑容道:“他说要给我们写歌,是他主动要求用来加码签约条件,而不是如你所说,去求他的,对吧?”
      虞白,不要怪我,是我家小队长太聪明了。
      梁客行闭眼不说话,默认了。
      “我说呢……”秦恣意嘟囔了句,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控制不住。
      梁客行看他笑成那样,松了口气。堵了他一晚上心口的石头拿掉了,嘴上的把门儿也跟着松动,他想也没想就表起了忠心:“这下不能再绷着个脸了吧?我当然认为你是最好的制作人,一刻也不敢怀疑。”
      秦恣意闻言,眼睛瞪得滚圆,他侧过脸紧盯梁客行,露出了和吃小馄饨那天一样的表情,郑重道:“嗯,我也一刻都不敢让你失望。”
      这话说得毫不谦虚,不像现在的他们。
      以前他们总是会像这样把话说得很满——“一定要一起出道!永远在一块儿唱歌!”、“A team如果没有我们两个就没法儿看了。”、“不让我和梁客行/秦恣意一起?那我不去了。”、“我一刻不敢怀疑。”“我一刻不敢让你失望。”
      ……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不再说这样既真挚又肉麻的话了呢?
      想不起具体的节点了。
      但自从意识到长大这件事之后,他们就是什么都行,什么都好。
      个人行程多过团体行程?可以,反正错过的时间会放在工作室再见。上节目才艺展示总是ACE舞担双人舞,rapper主唱freestyle合奏?可以,节目组出于收视率考量,能理解。上杂志总是拆双V双R的配对?可以,从外形上说双V气质太合得来,的确没有两极反差的视觉吸引力,服从安排就是。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或许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外界影响,让他们意识到“两个人”的执念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久而久之,他们便选择对此缄口不言。
      不再轻易许诺,不再把满心的感情捧于人前,不再主动向外表述心底深处的期许。以至于现在,只要稍微有一句压了线的“最好的”便能让两个人一块儿揪紧心脏,当场难掩错愕的表情并同时避开视线,暗自握紧双拳。
      不知不觉,成年人复杂多变、不问不说的默认规则被他们含恨学了个透,竟然也毫无怨言。
      回程接下去的路,没有人再说话了。
      小区门口的冬梅依然在绽放,两人下车路过它,清幽的香味一缕一缕钻入鼻腔。梁客行抬眼,看到枝条有序地从枝干延展而开,不纠缠却显得亲密无比。它们连着同样的根源,散开的枝虽互不干扰,却仍在默契地开着一样美丽的花,散发沁人心脾的幽香。
      梁客行不知怎的联想到了他和恣意,他问自己:少年时便相识的竹马和竹马,第一个出现在身边让他恨不得通宵促膝长谈的人,真的会随着时间而变得不够重要吗?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真的会没有怨言吗?
      秦恣意跟在他后头,梁客行专注欣赏梅花,他则低头看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梅枝交错在一前一后的人类的脑袋顶上,呼出的白气尚未来得及氤氲便被冷空气一把压下。社交距离在影子的世界里是另种概念,他的脑袋和梁客行的肩膀部分相接,融合得毫无破绽,亲密无间。
      他想: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法儿轻松对待和梁客行之间的承诺了呢?是意识到自己压抑不住吻他想法的那个刹那吗?
      那我究竟是在筹备收网,还是在将他推离我的身边?
      “又要过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终究还是梁客行先打破沉默。
      独属于他的清透声音如同枝条延伸到秦恣意的意识里。
      “嗯。”
      秦恣意回过神,往前快走了两步跟上梁客行,和他肩并着肩步调一致地往宿舍去。时间太长,梁客行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秦恣意心口的那颗明珠。他想也想不通,便阖上眼不去追根溯源,只任由情感蔓延,至现在这样泛滥,覆水难收。
      电梯里,梁客行似乎受到了封闭空间的影响,接上出租车车厢里那段语境,悠悠地说:“恣意,第八年,提前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冷白的灯光均匀地照射在他的脸颊以及歪头靠墙露出来的颈脖上,仅仅视觉便漂亮得如同玩偶,可他是那么生动的存在,细腻微红的皮肤因为酒精每时每刻都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尤其配合着那双水波滟潋的眼睛,更加让人无法忽视。
      秦恣意垂眼,默默咽了下口水和想亲吻他的心,平静说:“同样的话,也送给你。谢谢你。”
      “我对你来说,重要吗?”梁客行冷不丁地问。
      “当然!”秦恣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直都很重要。”
      得到肯定答案的梁客行顿了顿,接着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说:“那就好。”
      “那你……”
      话未来得及说完,电梯到站,推门左右而开。梁客行先走出去,发现后面人没声儿了,才回头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还大半句没说完呢。”
      突然的停顿把秦恣意强行拉回现实,他把围巾围得更紧,深吸一口气,心道:我刚刚想说什么?我难道真的要和他表白吗?秦恣意你疯了吗?你觉得这时候合适吗?
      “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忽然很想吃,现在下去买吧?”秦恣意按住电梯,情急之下逼出这句。
      “感觉你刚刚要说的不是这个。”梁客行疑惑地歪过脑袋,他眼睛一转同意了秦恣意一时兴起的餐后甜点,“但……冰淇淋,也不是不行。”
      他的脚刚往电梯这儿走了一步,秦恣意就连连拒绝道:“我一个人去买就行,你先回去把暖气打开!”接着也不管梁客行是什么答复,径直按了关门,自己下楼去了。
      被留下的梁客行虽摸不着头脑,但也没那个劲跟下去追他,毕竟他买完冰淇淋就会回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
      他一边输入大门密码,一边蹙眉专注破译欲言又止的“那你……”后面原本应该跟的是什么。
      “那你……”也觉得我重要吗?
      不对,这么扭捏的话秦恣意不会说。
      “那你……”
      依据上下文,梁客行喝了酒的破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到别的了。啊啊啊!而且他又不是秦恣意,怎么能想透他心里的话啊!
      一直被他晾在脑后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被半句话吊胃口吊得抓心挠肝的梁客行摸出手机,把暖气打开坐进沙发,才窥了眼屏幕——原来是虞白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谢谢你。”第二条刚刚送达:“我对她是暗恋,不需要她知道。”
      听说有的艺术家会为了保持丰沛的情感而让自己一直陷在求而不得的状态中,如今看来虞白可能也是那样的人。
      别人的感情,作为一个拥有良好距离感的成年人不应该过多干涉,于是梁客行回:“应该的。我会守口如瓶。”
      他收了手机,由坐转躺,单手握成拳,一边思索一边用虎口敲击下巴,心道:暗恋啊……一定得是满得溢出来的喜欢,才能支撑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吧。
      真不知道对于被暗恋者来说,这种不能明言的感情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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