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臣》公子昭阳

3、纪氏妖刀

　　他巍巍颤颤地站在武斗场中央，肩膀上的匕首还在，带血的刀片也还含在嘴里。
　　少年吐出结束持久战斗的利器，摇摇晃晃地想要离开这块冰冷之地，却始终无法向前走动半步。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朦朦胧胧的，目之所及，一切都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从四面八方卷来的烈风像从火炉里取出的钢刀一样刮在人的骨头上，他已经没有了痛觉，身体被冰冻成木头，哪怕有人一刀砍掉他的手他也不会觉得痛。
　　对了，弟弟在哪里？纪风尘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重重咬一下舌头迫使自己清醒下来，他往校场最边缘的角落望去，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双手按在跟前木栏上，看样子是想翻越栏杆跑过来。
　　相聚太远，他看不到弟弟眼中激动的泪水，可他知道自己赢了，最后的对手颜宇成倒在他脚下，眼睛再也无法自然合上。
　　颜宇成至死都不愿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半大孩子手里，不过比战场就是如此，从他们答应挑战的那一刻起，各自的生命都系在手中的兵器上。
　　既然拔刀了，就得决一生死。
　　一名副将得到北宫燕的允许走上武斗场，举起纪风尘完好的一只手臂向世人宣布武斗胜者的诞生，人群愣了一刻，随即发出穿云裂石的欢呼。
　　他从副将手中接过印有家徽的青铜面具，寨里的长老也将纪家祖传的六尺长刀天羽斩递到他手中，自此他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没有埋没先祖们刻下的荣耀。
　　他笑看那看台正中央，发觉车骑将军北宫燕不知去向，颜宇成的尸体也很快被人抬走了。
　　想到车骑将军的眼神，一种不安感在他心里悄然滋生，然而热烈的欢呼将他心中的阴霾驱散殆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朝自己跑过来的弟弟，不知是欢喜过度还是疲惫至极所致，纪风尘抱着两件战利品瘫软在地上，铺天盖地的欢呼离昏睡的他渐行渐远。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一整天，再次睁开眼睛是第二天傍晚。
　　河西寨南面的小院子里，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男孩在院子里劈柴。
　　小院四间房，围墙已经破损，保存最好的那一间屋子里，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里衣的少年，少年似乎陷入了噩梦，额间汗珠直冒。
　　已经过多久了？
　　还要再打吗？
　　是不是误了锻刀的吉时？
　　纪风尘觉得自己睡了许久，脑袋昏昏沉沉的，醒来第一个动作是触碰自己左肩，三层绷带里面填充了一些干瘪的草药，想必是寨里郎中孙先生为自己包扎的伤口。
　　他坐在床上，睁开涩痛的双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书言，现下几时？炉中火势如何？”
　　从十岁起，每次醒来纪风尘都不会猜测过身旁人的身份。
　　守在自己身边的，只能是自己的弟弟纪书言。
　　“哥，火烧得恰到好处，可以开始锻刀了。”纪书言扫一眼灶炉里烧成樱桃红的黑铁，回过头去，对上兄长急切的目光，不无担忧地反问了一句，“哥，你伤势很重，要不等伤好了……”
　　“断然不可，这点小伤不过触及皮毛，我会谨慎些的，还是为你铸刀要紧。”纪风尘从床上慢慢下来，方才坐到床沿，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来伤口仍会发出阵痛，然而少年一看到弟弟忧虑的脸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穿好衣服，先带弟弟走到家中祠堂，向父母及列位祖先禀报比武状况，展示了青铜面具和天羽斩后，再攥紧弟弟的手走进后院里。
　　纪家后院有一间狭窄的作坊，打开老旧的木门，一股热气混合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
　　“哥，我也想学天罡。”纪书言踏过门槛看到屋子里熊熊燃烧的炉火，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说话时，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更是流淌着欣喜的光。
　　“会的，打好了刀我就教你天罡尾羽切，到时候我们兄弟俩一起北上。”纪风尘边说边观察了一会儿，捡起竖立在灶炉边的铁钳探进烈火当中。
　　火候已经成熟。
　　他夹住七尺长的黑铁放到灶台上，纪书言随即为他递上铁锤。
　　兄弟俩默默点头，开始你一锤、我一锤接连击打在火红的铁块上。
　　每一锤砸下去都是火花四溅，原本昏暗的屋子里因此出现阵阵亮光。
　　少年们的捶打格外密集，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只会听见连续不断的当当声。
　　教他们锻刀的大伯纪长垣曾说过，如果铸刀时捶打不够密集，刀身会有杂质，便算不得一把好刀。
　　纪书言边打边说：“哥，你杀了车骑将军的外甥，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如果我不杀他，死的人就是我。”纪风尘头也不抬。
　　“唔。”纪书言点了点头，继续加大力气。
　　经过无数次折叠捶打，刀胚已然成型。
　　即将完成的铁刀共六尺长，刃长五尺，宽一寸，厚三分，柄长一尺。
　　比之别的刀具此刀的刀柄过长，稍显怪异。
　　纪风尘手中的黑铁块还十分脆弱，别说能抵挡山匪的刀剑，说不定连木桩都砍不断，只有经过热处理，经过正火、回火、退火、淬火之后，刀坯才会变得坚韧富有韧性。
　　在淬火之前，纪书言将从河边挖来的细黄泥覆盖在刀胚上，兄弟二人就着炉火的光在刀刃出留下弧形，如此一来，经过淬火后刀刃较之刀身更为坚固。
　　火炉里的刀胚几近通红，眼见淬火的时机已经成熟，纪风尘手脚麻利地夹住刀胚丢进水桶里，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他肩头上的伤出现刺痛，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呻吟，书言慌忙抬头询问：“哥，还是我来吧，你先回房休息。”
　　纪风尘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无碍，我能应付的。”
　　刀块一入水便有一阵哧溜声响起，转眼间铁刀身上再无一点火光，从尖端到末尾都是一片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