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臣》公子昭阳

2、死地后生

　　男子朝地上吐了一口黑血，双手握住长枪枪身与枪尾，双脚前后摆放，做出进攻的姿势。
　　纪风尘学着他的模样右脚向前、右脚向后拉。
　　二人四目相对的须臾间，他压下身子，横刀靠在左臂的臂弯上。
　　不待男人发起攻势，纪风尘猛喝一声腾空而起。
　　少年身轻如燕，转眼就跳到一丈高的地方，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在空中快速旋转身子，手中长刀迎着火红光亮挥出一条绚烂的弧线，整个人隐去身形，只剩下一道银光在空中忽闪忽现。
　　这是纪家刀法天罡尾羽切的第一式：破军。
　　天罡尾羽切共十二式，从破军、横流、切尾到瞬杀，一招一式，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超乎常人所想，且随着招式的深入，刀法越加凶狠怪异，不仅可从上百人组成的包围圈顺利突围，亦可全面压制单个敌人。
　　天罡尾羽切只传纪家子嗣，外人根本无从习得，配合如此霸道的刀法还有纪家独造的六尺长刀，在九州大地上几乎无敌。
　　因纪家刀刀柄长过一尺，刀身亦长六尺，不似九州诸国兵器，更为奇特的是纪家刀极易伤及自家人，曾有几任纪家家主亲手杀了自己兄弟，因而又被外人称为妖刀。
　　成人仪式上车骑将军不许纪家子嗣动用妖刀，所以纪风尘手中握着的是滕国军中的制式刀，这把刀重五十斤，长五尺，手感破好，美中不足的是，刀由废铁锻造而成，极其脆弱。
　　即便如此，其刀法的凌厉依然令挑战者汗毛竖立。
　　男人自知无法逃过破军的切割，他曾听人说过，破军的狠毒之处在于蛮力压制，从半空中坠下的长刀足以劈开一匹马。
　　男人慌忙举枪挡在额前防守，可少年力道太猛了，竟将他双臂压下，压得他手指间裂开数道血丝，要知道他的力气在滕国军营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携带万钧重力的刀刃顺势向下，竟穿透铠甲吃进男人肩膀一分，血水四溅，痛得男人哇哇大叫。
　　纪风尘双脚落地与他僵持片刻，终究是体力不济，蛮力无法再继，眼看男人抬起长枪就要反压过来，他急中生智，运足气力腾空倒翻，再次提起长刀长挥。
　　随着纪风尘的倒翻，刀身映出火光，一道刺眼的金光从他手中出现。
　　金光从地面直冲而起，呈弧形，宛如咆哮的金龙自下而上撕咬男子的躯体。
　　男子胸前又被划出一道伤口。
　　深达一寸的伤口从腹部一直连到颈脖，若不是他及时后仰，只怕半张脸都要被切开。
　　这招是滕国步兵突刺的标准动作，由都尉杜鳌独创。
　　此刀法进可击穿敌军护盾，斩马头，切人腿，退可自保。
　　当年正是在杜鳌的带领下滕国大军才能于沧澜道以南击溃晋武卒，从而获得短暂的安宁。可惜杜鳌去世后军中鲜有人习此刀法，民间更是罕见，今日在一个少年身上见到故人之技，倒是令围观的几位将军倍感意外。
　　使出这一击后，纪风尘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无法再战，索性退到栏杆边上暂且休整。
　　男人也不敢贸然进攻，他身上铠甲已经毁坏，干脆脱掉上衣，将肌肉虬起的胸膛暴露在冷风里，一起暴露在冷风里的还有他血水不住外流的伤口。
　　男人扬起头颅轻蔑笑了笑：“在下车骑府颜宇成，车骑将军南宫燕便是我舅舅。”
　　原来是车骑将军的外甥，怪不得将军会神色担忧。
　　纪风尘垂头看一眼即将破碎的大刀，舔了舔嘴唇渗出来的血，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提刀指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大喊：“纪家长子，纪风尘。”
　　“幸会。”颜宇成收回笑容扎下马步，从身体里迸发出一声嘶吼。
　　人群被他的吼声震慑住，整个校场顿时鸦雀无声。
　　闻声，纪风尘立马压下身体，双手握刀，以备敌人的突袭。
　　“接招！”颜宇成猛然朝前抛出长枪，铁枪脱手，须臾间，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冲向少年。
　　纪风尘只看到尖锐长枪有如离弦之箭射向自己，没有看到紧跟在后的颜宇成抽出腰间匕首跳动半空中朝自己压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慌忙竖立长刀正面迎敌。不再完整的刀刃撞击枪头，瞬间被击成碎片，同时也将他手臂震得失去知觉，好在长枪也被弹飞，他有一丝机会可以扭转全局。
　　颜宇成在距离少年约莫五步远的地方一跃而起，
　　那一刻纪风尘弯曲的双腿也忽然挺直，一步跃起冲过纷飞的刀片范围，张嘴叼住一块崩飞的刀刃碎片，朝跃到自己头顶的颜宇成狠狠砸出一拳。
　　先前被纪风尘偷袭过，现在颜宇成已有了防备。
　　他在半空中微微侧身躲过一拳，反手倒刺，紧握匕首狠狠扎进少年的左肩。
　　从匕首上传来的触感告诉颜宇成他已经胜利了。
　　匕首已触及少年的骨头，即便不死少年也无法再继续战斗。
　　纪风尘一死，纪家再无出头之日，来自国主的赏银和爵位都会属于车骑府，自然不会轮到一个落魄的武士家族去享用。
　　武斗场四周的观众清楚地看到三尺长的匕首没入纪风尘肩膀三分，一些与纪风尘相熟的村民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一直关注比武状况的北宫燕舒展了眉头，眼中甚至有了喜色。
　　原本大家很看好这个打败了无数挑战者的少年，想来是缺乏神灵庇佑，无法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校场北方的桐油灯还在燃烧，校场半空中的两人交叠在一起缓缓下坠。
　　颜宇成松开紧捏匕首的手，微微弯曲双腿，他想平稳落地，好去迎接众人的欢呼，却忽然听到少年冷冷的笑声。
　　车骑府的跋扈子弟困惑地回头去看，刚回过头，一抹金色光影就顺着纪风尘头颅的转动抹过他的颈脖。
　　观望台上的几个人也看到了纪风尘嘴里的弧形金光。
　　见到那抹不像的光亮，左眼皮一直跳得很厉害的车骑将军猛然朝武斗场大呼一声：“宇成。”
　　不明所以的观众回头看了失控的将军一眼，再回首时发现倒下的不是纪风尘，而是颜宇成。
　　浑厚的鼓声再次于封闭的校场内响起，无数支火把从四面燃起，宣告比武结果尘埃落定——一如历史，纪家长子经受住了考验，击败挑战者，捍卫了家族荣誉。
　　这场比武的代价是十六具陌生的尸体，对纪风尘而言，他只记得车骑将军冰冷的眼神，还有几个村民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