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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合力锻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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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窜上水面的水泡,纪书言转而恶狠狠地说:“等刀打好,就上山宰了那伙土匪,省得狗崽子们隔三差五进村抢劫。”
纪风尘同样忧心忡忡地说:“锁山河南面来的河洛人也让人感到很揪心呀,听说夏南候已经把驻守在南面的将士全部调往北方去了,好抵御可能南下的晋阳铁骑。”
“这不是顾此失彼吗?蛮子觊觎此地已久,把士兵都调走了岂不是把锁山河这块地拱手让给河洛那群蛮子,锁山河一旦失守,荆州必然不保。”纪书言一听,急得皱眉摇头。
“还有号称荆州第二大城的汇川城,即便此地失守,想必河洛人也攻不下汇川,也许夏南候根本就没在乎过锁山河,平民的生死根本入不了贵族的眼。”纪风尘丢下铁钳,卷起衣袖擦去额上渗出来的汗珠,右手下落自然而然地搭在弟弟肩膀上,“不过我们也是让外人闻风丧胆的武士,若不是村里二十岁以上的男人被征进军营,河洛那群家伙哪里敢越过防线?”
“下一次征兵,恐怕也要被拉到北部去吃军粮吧。”
纪风尘抓起水瓢往铁刀上浇了三瓢,捡起一支火把细细观察刀块,笑着说:“大丈夫为国征战是理所应当的事。”
纪书言无声点头。
他们说话间,外面突然降下一道闪电,笼罩在河西寨两天之久的乌云似乎积蓄到了最佳状态,树枝状的紫色光芒在天边降下,随后一声闷雷由远而近,一直滚到木屋上方才轰隆一声炸响。
纪风尘的右眼皮极快地跳动了几下,接连在屋顶炸响的闷雷似乎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他放下刀块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接连降下的银白闪电不自觉地抿紧了双唇。
忧虑悄然爬上少年的眼眸,可他的弟弟全然不知哥哥心中的担忧。
等黑铁一冷却,纪书言就急不可耐地将刀条置于厝石上研磨,刚安静下来的房间又响起了磨刀的霍霍声。
窗外的闷雷响过第十二道时,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际坠落。
刹那间,纪风尘满耳都是落雨的哗啦声。
少年置身于雨声的海洋里,隐隐的,他还听到了前面河水翻滚的拍浪声。
“这么大的雨锁山河必定涨水,河洛人应该渡不了河吧?”纪风尘喃喃自语,冰凉的雨丝从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落到他脸上。
他舔了舔雨水落到唇边的雨水,面露愁容。
弟弟没有听见他的话,坐在磨石前埋头苦干:“哥,我想离开荆州。”
“为什么?”
“这地方即便到了冬天也不下雪,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到北方去看看雪。”
“好。”纪风尘回头笑了一笑。
“等诸侯们打完了仗,就有机会一路向北直达冀州,听说那里的雪积起来能高过人的胸口,从高处向四周望去到处都是亮闪闪的白色,比仓库里的白棉花还白。”纪书言嘿嘿地笑着,却没有停下手中磨刀的动作。
阵阵闪电照得少年的面容忽明忽现。
纪风尘又点了点头,转身从墙上取下刀具准备打造刀鞘。
磨好了刀,就该配制好一副刀鞘。
九州大陆上,刀客制作刀鞘多用木质,经验丰富的匠师们会选择坚韧致密、不扭不裂、色泽深沉且纹理美观的贵重木材,一般以花榈木为主,纪家祖传的天羽斩便是以花榈木和雍州牦牛皮所制。
这把刀是纪书言拥有的第一把刀,将作为十天后纪书言的十六岁生辰礼物。
三个月前,纪风尘用积蓄从一个行商手里买下这块紫檀木,便是为了做刀鞘而准备。
在纪风尘看来,刀鞘不只是为了保护刀而存在。
刀鞘于刀有如衣服之于人,好的刀鞘能提升刀客的气质,甚至会让敌人见之色变。
在跳动的火焰下,弟弟磨刀,哥哥则小心翼翼地在紫檀木上雕绘双刀刺面的图纹。
将近三个时辰过去了,刀鞘打造完毕,黑铁长刀的雪白刀刃也展露在二人眼前。
火光下,细薄的刃口看起来锋利无比,其间有一股寒气缓缓翻腾出来。
纪书言从头上拽下一根头发落下去,青丝在飘落到刀刃上的瞬间分成两半。
“好,有了这把刀,就不怕贼崽子们了。”纪书言不禁满意地点头。
纪风尘宠溺地看着弟弟,坐在炉火前为新做的长刀接上牛皮制的刀柄。
末了,他将黑亮的长刀装进紫檀木做的刀鞘里,反复观摩着,一直到确信这是最好的礼物,才郑重其事地递给弟弟。
二人相对而立,笑一阵后,纪风尘忽而叹一口气,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这把刀本该由父亲亲手交到你手上的,可父母去得早,便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代替了。往后你要记住,你也是我纪家独当一面的男人了。纪家男人做事,要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
“哥,我记住了。”因为紧张和激动,纪书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手指一碰到冰凉的刀身就安稳下来,他的眼睛在刻有繁复花纹的刀鞘上游走,不住地在刀鞘上来回抚摸。
“书言,为这把刀取一个名字吧?”
“哥,我天生愚钝,取不了什么好名,你说了算。”
“你挥刀奇快,刀锋无形,这刀就叫……风魂好了。”
“风魂?风魂,这可真是个好名字。”纪书言摸着崭新的长刀,眼睛里的光似要溢出来。
纪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家中男子接过长辈赠送的刀,就算是家族里独当一面的男人,即便没有得到外人的认可,也理应肩负起维护家族声誉的责任。
而今弟弟有了自己的刀,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纪风尘如此想到。
多年前,纪家乃是天子最为器重的武士大族,位列三大武士家族之首,曾随开朝皇帝南镇北战,创下了不朽的功勋,然而国定后天子渐渐疏远昔日的功臣世家,纪家的地位日渐衰落。
三十八年前,纪风尘的爷爷纪颌被派往荆州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纪氏举族南迁,不曾想一离开帝都,天子就忘记了这么一支武士家族。
滕国的诸侯王只知召纪氏男人入伍作战,却不知体恤纪氏后人,纪风尘父亲一战死,纪家便被世人所遗忘。
到了纪风尘这一代,昔日辉煌庞大的家族只剩下一座破败的院子、三亩贫瘠的土地和两个瘦小的男丁。
父母离世后,纪风尘时刻教导弟弟要守护这一方水土,哪怕以死为代价也要捍卫祖宗的尊严——而纪氏一族的尊严,则是他们手中的刀。
兄弟俩站在破败的家族祠堂里,面对一张张冰冷的牌位,各自想起纪氏一族的不幸遭遇,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阿爸阿妈还在,该有多好啊!”书言回忆起往事,忍不住哀伤,面朝父亲的灵位落了几滴泪,他的兄长则站在原地,刚毅如寻常。
要成为一家之主,要复兴纪氏一族的荣耀,前途自然有重重障碍,若连这点悲伤都承受不了,复兴家业又何从谈起。
纪风尘缓缓沉下眼皮,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说:“书言,再磨一下刀,我有些心绪不宁,想沿河查探一番,看看河洛人会不会有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