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十一凉

4、【三】

　　[落日古道天欲雪]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小乞丐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是红霞漫天。

　　医馆里馥郁的药香令他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然而清醒后，身上的伤处便开始隐隐作痛。小乞丐还是挣扎着起了来，尽管他不知道他起来想做什么。

　　见他醒来，药童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神情鄙夷。药童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感刚醒来的伤患，比了个“请你出去”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小乞丐已见过无数次。毕竟这天底下的人，对待一个乞丐，能有怎么样的好态度呢。小乞丐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馆的大门。

　　医馆外，夕阳红的刺眼，像是要滴出血来。

　　残阳斜照，为万物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泽。样式古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居民们穿着普通的衣服，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从他的身边漠然而过。从高处眺望，远处秦淮河水缓缓流淌，水波荡漾出粼光一片。画舫船楼就在那粼光之上游弋，说不出的懒散温柔。

　　——这美好的景致，总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个时间就如表面所见的那般美好祥和。而实际上，总是有看不见的黑暗蛰伏在各个角落，伺机蔓延。

　　小乞丐眯着眼睛，望着那亘古不变的圆日，心里一片悲凉。

　　不一会儿，日光灼伤了小乞丐的眼睛。他移开视线，才发现眼睛里蒙着的一片明亮交错的光斑，根本看不清东西。那光芒是一种奇异的嫣红，纯粹，并且残忍，刺得小乞丐眼睛生疼。

　　小乞丐伸出手，在虚空中不住的摸索，仿佛要将那虚幻的光亮寻住，牢牢抓在手里。

　　——其实想要的，也不过是想要和普通人一样，可以自由的生活在阳光下，宁静的度过每一段日出日落。想要过平凡的日子，没有鄙夷，没有歧视，买有唾弃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责打。

　　——这样的愿望，过分么？

　　——过分么？

　　那个好心救过他的还一人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乞丐哀哀叹了一口气。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武功。宝剑。江湖。

　　这些象征着实力与地位的名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而他只是地位卑微的乞丐，在社会的底层苟延残喘。贱如草芥，任人踩踏。

　　那个身怀武功的黑衣人一时的善念给了小乞丐巨大的期望，而现实毫不犹豫地将卑微者打回原形。偶遇名师，一剑成名。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情节距离一个乞丐太过遥远，他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

　　——看不见的黑暗每天吞噬着无数人，而活在阳光下的人却不知道。也许有人不经意看到了，可他也会装做不知道。

　　小乞丐略带自嘲地想着，心里刻毒的诅咒着每一个人。

　　除了恨，他不知道自己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活下去。

　　正是抱着这种极端的心理，小乞丐所在一处幽巷的尽头，度过了一个无月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小乞丐早早地起了来，来到金陵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上。

　　他瑟缩在一个算命先生的卦摊旁边。算命先生的生意十分清冷，勉强只够糊口。因为同是穷人的关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起来，打发时间。从算命先生口中，他得知了今日是七月十五日，鬼节。这距离他被打已经过去了三天。

　　原来今夜是鬼节。

　　是祭奠亡灵的日子。

　　被祭奠的亡灵里，有他的亲人么？

　　[末。闹市飞蛾向光明]

　　三日之期已到。

　　金访楼二楼，夏子衿点了整整一桌子的菜，喝着酒。此刻她做男子装束，一袭月白劲装，更显丰神灵秀。她斜倚在二楼露天的游廊上，玩转着骨瓷酒杯，居高临下的望着街上车水马龙。
　　一队乐姬端坐在屏风后，轻拢慢捻，弹唱着古老的歌谣，情意绵绵。
　　佳肴，美酒，弦乐。
　　气氛被烘托的甜腻而懒散。
　　唯一与这不相符的是夏子衿腰畔的宝剑。那是一柄水银色的剑，寒气逼人。
　　突然，长剑不安地鸣动起来，惊散了甜糜的曲调。
　　来了。
　　夏子衿露出锋利的笑。毕竟是剑道一门绝世的高手，她的心里，还是渴望着这场与剑神的对决。
　　不知什么时候，黑衣的男子站在了屏风前面。乐姬花容失色，识趣地抱着琴逃出房间。
　　“剑神步傲天。”夏子衿倒了一杯酒，远远的丢过去。酒杯带着三道气劲旋转着飞向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慢悠悠的伸出手，食指一弹一勾，便稳稳地将杯子接在手里。
　　男子笑笑，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夏子衿这才抬起头，看向她今日的对手——剑神步傲天，江湖传言中未尝一败的剑术天才。
　　步傲天名没有传说中的英姿勃发，甚至没有丝毫宝剑的锐气，相反的，他是一个落拓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连他带着的剑都十分笨重，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毫无攻击性的铁块。
　　然而，看到步傲天的第一眼，夏子衿便感觉到一种温和的胁迫感。
　　她的对手，似乎还沉浸在美酒绵柔的回味里，半眯着眼睛，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杀意。
　　“可以再给我一杯么？”步傲天似乎有些难为情，语气憨和，像极了街角客栈里的无能大叔。顿了一下，步傲天补充道：“这个酒很好喝。我很久都没有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
　　夏子衿微笑，将酒壶扔了过去。
　　“笑饮一杯酒，杀人闹市中。你饮的这酒，五十两银子一壶。”夏子衿淡淡的说。
　　“好酒，也只这个价钱。”步傲天认真的点了点头。
　　像是挑衅一般，女子扬了扬眉毛，道：“这种酒我每天都喝。”
　　步傲天拿着酒壶，无比享受地嗅着酒的醇香。听到夏子衿的话，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地问道：“既然每天都可以喝道顶尖儿的美酒，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跑出来和我搏命做什么？”
　　被看破身份，夏子衿却没有恼怒，她学着步傲天的语气，很认真的回答：“每天都喝好酒，多无聊啊。不找点事做，怎么行呢。”
　　“是无聊啊……”步傲天若有所思。
　　夏子衿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死？”
　　“反正都要死，不如早些被剑神砍死，否则怎么对得起这酒？”
　　“好一个奇怪的女娃儿。”步傲天笑道。
　　“好一个有病的怪大叔。”夏子衿反击。
　　步傲天哈哈大笑。
　　夏子衿亦笑，不知为何，她的笑容竟有些悲凉。
　　笑过之后，夏子衿正色道：“剑神步傲天，请出剑吧。”
　　“这么急？”
　　夏子衿微笑：“速战速决，或许还赶得上午饭。”
　　“同意。”
　　然而不等步傲天说完，夏子衿长剑铮然入手，水银色的剑光吞吐而出！一招水清石现，夏子衿长剑横扫，绵柔如水的剑意狂飙而出，第一剑，便直取步傲天面门！
　　却不知为何，夏子衿几乎是不经思考的，便使用了“分水剑法”中的招式。经过光阴的打磨，如今的夏子衿修为已臻幻境。剑招一出，便令人感觉澎湃的水汽扑面而来，四处透着水的清凉以及水独有的、柔中带刚的震撼。
　　退，疾退！
　　步傲天的斗篷被那剑气击的猎猎飞舞，他目光懒懒，然而出手极快，在剑气逼近的一瞬他方才出剑。
　　步傲天的剑如他的人一样，懒懒的、有些落拓。乌黑的剑斜斜削过，将夏子衿的攻击阻挡。就在这瞬间，剑客点足飞退，如一尾黑羽，轻飘飘的落在对面的屋檐之上。
　　众人皆惊！
　　在满街众人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夏子衿的第二剑已然刺出。
　　仍旧是分水剑法，只见剑光横扫，幻化出万千幻影，便如每年十月十五的钱塘潮水般汹涌不可阻挡。万千剑光凝聚成铺天巨浪，排山倒海半袭向步傲天！而浪潮之中，隐隐隐藏了三处细微的光芒。只见夏子衿身形快如闪电，她请喝一声，身形便隐入炫目的水光之中。
　　步傲天抬手，剑意慵懒，斜斜的挥出，竟与方才的那招一摸一样！竟同时将三个方向次来的剑尽数拦截！
　　这一次，夏子衿才真正感受到剑神未尝一败的实力。然而她毫不迟疑，招式逐渐的凌厉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又交换数招。
　　“叮”的一串2碎响，交手的二人同时后掠，暴起的剑光在二人之间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击，震得四面屋顶瓦片飞散，正在当场的人们这才醒悟过来，尖叫着四下逃窜。然而还是有胆子大的，躲在巷子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场剑击一道的巅峰对决。
　　然而二人出手一招快似一招，漫天剑光流星雨一般地散落下来，织成密布的光网，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