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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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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绝望的前一瞬间,所有的暴力在一瞬间冻结。
小乞丐迷茫地睁开眼睛,透过那一片不详的血污,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护在他的面前。那个人穿了一身纯黑的破斗篷,头发散乱地绑在一起。那个护住他的身影是那样的高大,仿佛一座山,为他遮避了所有的风雨。
“欺负弱者,算什么好汉。”那个人懒懒的开口,未见他如何动作,他却于一瞬间将围打小乞丐的流氓尽数制服。
小乞丐知道,那是极其高明的武功,行未动,内力却已将对方的行动尽数禁锢。
对了,武功!
如果……有武功该多好!
有了武功,便能自己保护自己,不至于受别人的冷眼和欺辱。如果他也有黑衣行者那样的武功,下次那些流氓再来的时候,他就也可以很帅气地将那些人渣打跑。如果运气好一些,他可以不再用乞讨,而是在路边摆一个卖艺的摊位,凭自己的本事混一口饭吃。这样他就可以攒都足够多的钱,买一所房子,房子不用太大,能遮风避雨就好。
这样的生活,平静且安详……如果能实现,该有多好。
他到底是一个懦弱的滥好人,在看到希望之后,片刻便将复仇的想法搁置在一旁。似乎那些痛苦、彷徨和不甘都没有向往的平静生活来的重要,他没有想用武功杀人,心里却也没有宽恕任何人。
“以后不许欺负他了,听见了么,否则再让遇见,就不是折去手腕那么容易了。”黑衣人厉声呵斥,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群流氓齐刷刷地尖声惨叫,伴随着骨骼错位的独特声响,令小乞丐背后起了一身冷汗。而小乞丐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们这些猪猡,终于遭到报应了吧!
他在心里暗笑,诅咒并且辱骂,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减轻他身上的痛楚。
“喏,你拿着这个,去看大夫吧。”黑衣人说着,回过头来看他,随手丢过来一个钱包,里面装了些碎银子,数目虽然不多,却足够他衣食无忧地撑到伤势痊愈。然而小乞丐却没有接那个荷包。他挣扎着爬到黑衣人脚下,拽住斗篷的一角,哀哀而道:“别走……我不要钱,等你走了,那些人会折磨死我的……你不要走,救救我,求你了!”
黑衣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人儿。
“你跟着我也没用,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啊……”黑衣人低声说道,言语里透着些许不忍。过了片刻,黑衣人把小乞丐从地上抱起来,叹道:“也罢,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黑衣人健步如飞,不过多时,便带着小乞丐来到一家医管。
在明亮的灯火下,还以人才看到那个小乞丐身上竟然有这样多的伤!那些伤口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新伤压着旧伤,将小乞丐单薄的身躯切割的支离破碎。有的伤口还在淌血,有的伤口却已化了脓,横贯在肌肤上,森然可怖。
黑衣人皱眉。“这是他们做的?”
小乞丐若若的喘息着,唇边泛起讥诮的笑:“不止是他们……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不,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根本就不被当作人看……”
这时候大夫从屋里出来,显然也被小乞丐的惨状吓了一跳,受了银子,大夫连呼几声“阿弥陀佛”之后,迅速地开了几张促肌生骨,活血化瘀的药方,和药童两个到后院抓药煎药去了。
大夫前脚一走,小乞丐便翻身下床,踉跄着跪倒在黑衣人脚下,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无比坚定的对黑衣人道:“请您好人做到底,教我武功!恩公再造之恩,我来世做牛做马定当相报!”
黑衣人没有说话,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小乞丐脉门。
“你以前修习过武功?”黑衣人问道。
小乞丐点了点头。“小时候学过一点,不过我爹爹说我天分不佳,我虽然学得很努力,但还是一无所成。”
“你习武多久?”黑衣人又问。
“七年。”
黑衣人埋头沉吟,心道:“这孩子天生经脉不全,修习七年仍如废人,以这样的资质,想要学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看到小乞丐眼中那企盼的光芒,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打破他的期望,只道:“那这样,你再修养几日,等我把重要的事情办完,再去回来找你。”
“您肯收我了?”小乞丐急促地问道。
“师徒如同夫妻,都是要讲求缘分二字,我是否收你为徒,就要看你我二人缘分如何了。”黑衣人含糊其辞地答道。
[三,秦淮水暖旧事提]
不知怎的,这几天夏子矜总是心绪不宁。
最近,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那个明剑山庄的小少爷,那小小的少年,牵着她的裙角,不住地央求她教他武功。
她的梦是混乱的,她也不止一次地梦见小榭浑身是血地拦在她面前,手里握着那把练习用的竹剑,剑尖对准她的咽喉。小小的他绝望而悲哀地望着她,厉声责问她破庄之日,她为什么丢下整个明剑山庄不管,而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榭,请原谅我……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女子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少年奋力舞剑的模样,他的剑法如何也算不上流畅,剑锋转折处干涩乏力,然而少年却是极其认真,每日每夜的练习——尽管如此,他还是得不到丝毫的进步。
那个孩子,他的天分实在是太差了啊。
或许他本就不应属于打打杀杀的江湖,他应是一个文人墨客,填词作诗,风流山水,或是步入仕途,一笔判定江山。
小榭的手是那样的文弱修长,根本不适合用剑。他的字那样清秀好看,如果不是生在武林世家,一定是个舞文弄墨的绝代才子,娶一个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一辈子平平安安,和妻子白头到老。
——小榭,姐姐多想让你过这样的生活。
只可惜,姐姐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赶得及把你从那个血和火的地狱里解救出来。
想着想着,女剑客的眼中升腾起浓浓的水汽,迅速地氤氲了视线。
她还记得那天她急着连夜从苏州夜行千里赶回明剑山庄的那一刻,所见到的是怎样的场景。
火,火,四处蔓延的烈火——火劈劈啪啪地燃烧,光亮和浓烟冲天而起,隔着半坐山头都能看到,那强盛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映照成炙目的艳色。纵使修为如她,狂奔之后,她也已经脱力。她拼命提着那一口气,幽灵般路掠入那无尽的火海。
等她赶到的时候,那一场浩劫已经过去。
整个山庄,那些修葺精美的亭台楼阁连同山庄里的名剑古籍一起,被烈火无情的吞噬。大门处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那些尸体大都被烧成了焦炭,以奇异的姿势蜷曲在地上,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然而,那些故去的人至死的保持着英勇的姿势,他们手里握着剑,焦炭样的手指几乎要和剑柄融为一体。长剑剑尖齐刷刷地对准门口,仿佛要一举将侵略者格杀。
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她,也不由得对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她强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提了剑,缓缓的向火场中走去。
尸体、尸体……她不知道自己在烈火中走了多久,每一步都如在烈火中的煎熬,时不时有冒着青烟的残败花木勾住她的裙裾,然而她却无暇理会。
小谢。小谢。
她极力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希望那个眼神倔强的苍白少年可以从无数残骸之中现身,平安无事的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
小谢,小谢。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无边的沉寂。
长夜未央。偶尔有阴冷的风吹过,卷起散落的灰烬。风拂过耳边的声音像极了那些往死灵魂不甘的哭号,凄厉刺耳。女子终于忍不住,跪倒在血和火的废墟里,痛哭出声。
小谢,小谢。
……
“子衿。”低浅沉稳的声线打断回忆。夏子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迅速将不安的情绪埋藏。她换上笑脸,回过头,便看见廊下的青衣男子。
男子也在看着她。
“子衿。你气色很不好。”不待她开口,男子略显忧愁的说道。
“我没事。”夏子衿摇头道,“多谢少主挂念。子衿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都是陈年旧事,不想也罢。”
“怎么会没事呢,你看,你都哭了。”
夏子衿一怔,下意识地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然而,眼角干涩,哪里有半分泪水。她慌乱地望着少主,脸色因窘迫而微微发红。
男子浅笑,伸出手,轻轻抚上女子的脸颊。“你看,我说对了吧。”男子的语调依旧沉稳,他压低了声音,在女子耳边道:“只不过,你的泪,掉在了心里。”
“……”
“还有三天就是和剑神的对决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男子语调悠然,似是叹息。“就算是再好的剑,一旦有了牵绊,也会成为一对废铜烂铁。子衿,你说是不是?”
夏子衿的身体一瞬间僵直,莫名的冷意沿着脊背直窜上后脑。
——他的好,他的关心,他的温柔,永远都建立在价值利用的基础之上。
其实也不是没有怨恨过。在将名剑山庄一百三十八具尸体尽数埋葬的时候,在四处狂奔寻找那个叫做小谢的少年的时候,心里翻涌着的是无法隐藏的怨愤与压抑。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因为他的命令离开名剑山庄,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明明有挽回一切的可能……又怎么能不怨恨,怎么能不悔恨呢。
只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的眼里有江湖,有天下,明知道他是有野心的枭雄,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他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微薄情感。
这样的自己。可笑而可悲的自己。
然而夏子衿什么也没说。她十分悲哀地望着他,眼睛里迅速涌起湿润的酸楚。
少主说的对,作为一柄杀人的剑,她的泪就应该落在心里。腐朽,连同灵魂一起发酵成为幽暗的泥沼。
过了片刻。夏子衿轻轻向后退开一步。男子的手落在虚空,指尖温暖的触感迅速蒸发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我没事。三天之后,我一定会把剑神的头摆在少主面前,作为埋剑冢一统江湖的祭品。”女子幽幽的开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地微笑起来。“我是您绝世的宝剑,唯一能和您征服天下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