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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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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是当年月]
不知不觉地,五年的光阴缓缓地从指尖流逝。
这是一个清冷的夜晚,下弦月,有薄雾。
已是深夜,金陵城的金访楼里依旧歌舞旖旎。盛装的舞姬水袖曼摇,跳着时下流行的月半遥。这是一种略带西域风情的舞蹈,以琵琶银铃为伴,曲调悠扬而迷醉。舞姬踏着碎步摇曳而来,袖间却藏着一杯冰镇的葡萄美酒。
在迷醉的旋舞之后,杯中美酒竟不洒分毫。舞姬烟波盈盈,柔弱无骨的娇躯靠上青衣酒客的臂膀,巧笑着将那一杯美酒递至酒客唇边。
青衣酒客也不拒绝,结果美酒,一饮而尽。却不动声色的将舞姬推开。舞姬略有不悦的后退一步,裙摆铺陈在地,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看着青衣酒客,目光幽幽。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年轻俊美的客人,可偏偏,这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是个不识风流的主儿。不过也难怪,那青衣男子旁边,站着一黑衣女子,身行窈窕,应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只可惜女子以黑纱蒙面,看不清容貌。
这年头,带着女伴来寻欢作乐的人,可真是少见呢。舞姬掩面巧笑,回身跃至舞池中央,继续起销魂舞蹈。
“子衿,你似乎不高兴。”青衣男子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说道。
男子作儒生打扮,戴锦玉古纹发冠,佩云锦镶玉腰带,袖口处堆袖着大片繁复的图案,系着翠玉璎珞。所谓君子如玉,这男子便如一块绝世的美玉。他这一身行头若是穿在别人身上,必先得不伦不类,而让他穿起来,即使是一个宁静的眼神,便足以使那锦绣、那美玉黯然失色。
黑衣女子略一颔首,“子矜不敢。能陪伴在公子左右,以是子矜的福分。”
女子语气虽淡,却是分外的诚恳。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虚空,只有望着他的时候才会闪现出仰慕和爱恋的光彩。
青衣男子又斟一杯酒。啜饮一口,男子轻轻晃动着杯中琼浆,轻轻的笑。“我知道,你还在为五年前明剑山庄的事情介怀。今日是明剑山庄全庄二百三十五口的忌日,你才会这般心神不宁吧。”
“公子敏锐。”夏子矜应道,她望着窗外细细弯弯的残月,哀叹一口气。
“我的绝美之剑啊……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大可不必介怀。”青衣男子托起杯子,送至女伴眼前,悠然道:“以后,还是叫我惜越吧。当年你管明剑山庄的小少爷,也是叫的少爷吧。”
“不是。我叫他小榭。”女子顿了顿,然后道:“公子是唯一的,必定带领埋剑冢名扬天下,令万众归心。”
“呵。名扬天下,万众归心。”公子惜轻轻的笑起来,“子矜,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只可惜,我认为一统乾坤更加好些……埋剑冢隐忍了几百年,总该有出头的一日。”
说罢,公子惜仿佛倦极,斜倚在小红檀的雕花躺椅上,挥了挥手。
不过片刻工夫,盛舞的乐曲顿时停驻,轻罗水袖如流云般退去,留下一屋子的甜腻香气,糜烂而美好。
“公子……不,惜越少主。”夏子矜轻轻地唤出他的名字,语调因紧张而略显生硬。
“你怕什么,父亲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约束我们。听着,子衿,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少主——因为从今天起,你是要和我一同征服天下的人。”公子惜平静的叙述,眸中透出睥睨天下的霸气,他如一君临天下的王者,微笑着开口:“你是我绝世的宝剑,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的人!”
“是。”女子绝然夫俯首,单膝点地,行了剑客间最高的礼节。“子矜将是您绝世的宝剑,为您斩除一切障碍,为您抹杀一切阻路之人。”
公子惜朗声大笑,将女子扶起。“很好,子衿。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等埋剑冢大业一成,我定当倾尽天下之力帮你找到明剑山庄的小少爷——只要他还活着,我定当将他带到你的面前来。”
洁白的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随即被房间里璀璨奢靡的灯火湮灭。女子举目四望,忽觉这月光与当面明剑山庄灭庄时的一模一样。
她饮下公子惜杯中的美酒,敬然道:“公子仁慈。”
[二,一重色两重天]
金访楼下,楼宇交错处一条狭窄的陋巷。
陋巷幽深,破败的不成样子,一只野猫从阴影里窜出来,“呜”地叫了一声,便迅速地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处。
之后,巷子里寂静如死。
在重重黑暗和寂静里,一个瘦弱的身影瑟缩在一堆垃圾之后。那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遍体鳞伤。小乞丐蜷曲着身体,细弱的手臂环抱着膝盖。他极力压制着呼吸,尽量不让发出丝毫声响。
然而身上的伤痛的令他窒息。小乞丐全身上下布满一道道血红的鞭痕,这显然是新留下的伤,伤口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
小乞丐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目光却远远地定格在远处的楼宇之上。金仿楼,那是金陵城里最为奢华的场所,为城中巨商大贾提供纸醉金迷的销金窝,即便是在夜晚,也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小乞丐望着金仿楼上一层的灯光,幻想自己可以进到那间屋子里,好好洗个澡,吃一顿饱饭,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其实不用太奢华也可以,只要是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已经很好——他想要一个清静的地方,有饭吃,有衣穿,不用再被地保和街口的小流氓欺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在街道上行走,不用遭受别人的冷眼和贵族孩子们毫无理由的鞭笞。
自由、平等、安详。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然而美好的梦境终究是短暂的。暗巷的另一处,传来一阵稀簌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一阵粗鲁的叫骂,宛如地狱的催命号角。
小乞丐愈发的恐惧,他听见那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自主向垃圾中缩了又缩——被那帮流氓抓到,又少不了一顿毒打——那些认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为什么连一个乞丐的钱都要抢?
三天以来他没有要到一分钱,只吃了半个不知是谁扔在路边的馊包子,他饿的利害,连躲藏的力气都没有。
小乞丐瘦弱的身影很快缩入那堆垃圾之中,然而不知是碰到哪里,一个酒瓶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的声响,在夜色里格外的刺耳。
小乞丐捂住嘴巴,险些惊呼出声。他的眼中写满恐惧,全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妈的,在这边——”一个恶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停住在小乞丐的眼前。用于掩身的破背篓背人一脚踢翻,通知被踢倒的,还有小乞丐的脑袋。他就像一个被丢弃的玩偶一般趴在地上,那一脚踢中了他的耳朵,小乞丐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头像是要炸开一般,疼得厉害。
饥饿和恐惧令他全身乏力,他想要逃,然而手足灌了铅那样沉重,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小乞丐的意识一度涣散,却又被那剧痛逼得清醒过来,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头上留下来,将视线浸染成血红一片。黑暗里,他却看到了大片红色的光芒,诡异而阴森,仿佛无数咧嘴阴笑的恶灵。
一个流氓抓着小乞丐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因为长年受到饥饿的折磨,小乞丐是那样的轻若无骨。而正是这样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他,成为了流氓们无事时欺辱折磨的对象。
“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小乞丐嘴角渗出血沫,断断续续地祈求道。眼前的那抹红色越来越鲜亮夺目,仿佛要将这一切噩梦掩盖。
自由,平等,安详……高高在上的神明啊,为什么我只祈求能被公正的对待,您却不愿实现我这卑微的祈祷。冥冥中,小乞丐伸出双手,对着那一望无际的红色绝望的呐喊,然而他的世界依旧充斥着童车脑髓的痛楚和耳畔的轰鸣,恍惚间,他感觉到无数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拼命的蜷起身体,躲闪着那暴风雨般的凌虐。
“我真的……没有钱……一分也没有了……你们这样、咳咳,迟早要遭报应的!”小乞丐低声的咒骂,而声音已微乎其微。该遭报应的,你们这些事情凌弱的猪猡!他不断的咒骂,忍受着凌虐者施加的痛楚——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到地狱里去!
这时候,小乞丐忽然想起一句话。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样血腥的十个字,却让小乞丐的心里陡然平静下来。
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神明。只有掌握力量的人才能活下来——弱肉强食,这是亘古流传不变的真理。
杀、杀、杀!
他的心陡然被这种极端的情绪填满,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都不咎于恶鬼的冷笑,仿佛有无数双染血的利爪竞相抓扯着他,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暗渊。
杀、杀、杀!他是多么地想要把那些该死的流氓送入地狱,只可惜,他没有丝毫力量——他连反抗都做不到,何谈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