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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87 ...

  •   霍家祖宅。

      沈绒居住的别墅后面,有一座独立的小花园。

      午后晴光格外和煦。蔷薇花的藤蔓缠绕棚架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花朵挨挨挤挤缀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世界静谧极了,花香浮动在阳光里,慵懒得宛如半梦半醒之间。

      风扬起,或粉或白的花瓣簌簌飘飞,一些花瓣落在沈绒身上。

      遮阳伞下,有一座白色的户外秋千鸟巢吊椅。她独自坐在吊椅中,双腿垂下轻微摇晃,膝上搁着一本彩页杂志,心不在焉地翻动着。

      花园内绿意盎然,阳光形成的丁达尔效应让一切都笼罩着朦胧光晕。

      这样的场景像一幅油画,可惜画中人的心情并不惬意,反而十分紧张。

      沈绒假装在这里看书,其实是在等待。

      为了取得文件,她已经私下联系了周即温,让他帮她准备一样东西。周即温答应了。恪守承诺,他没有询问她为什么想要这件东西。即使问了,她也不会说。

      此时此刻,只听“叮”的一声,花园里的浇灌器定时启动,洒水系统自动工作。伴随着沙沙轻响,水气迅速笼罩了四周的花丛。花木上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空气愈发湿润。

      望着这片雾蒙蒙的小世界,沈绒有种雾里看花之感。

      这时,一名身着工装的花匠出现在视野中。

      沈绒精神一振,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自留心。

      花匠看上去十分普通。这样的工作人员在霍家祖宅里数量庞大,他们像工蚁一样,井然有序地散落各处,默默工作,各司其职,维持着这座庞大庄园的有序运转。但他们往往也是最不起眼的,最容易被人忽略。

      只见花匠走到不远处的花坛里,开始修剪花枝。

      咔嚓,咔嚓。

      他低着头,熟练地操作抹芽修剪,目不斜视。

      但沈绒知道,这就是周即温派来给她送东西的人,是周家安插在霍家的暗桩。这些家族之间相互安插一些眼线,早就是心照不宣的规则。虽然霍家与周家交好,但即使是两个长期友好的邻邦之间,也会互派特工潜伏。

      过了一会儿,沈绒放下杂志,声音懒洋洋:“太吵了,你走吧,晚点再来修剪这些花。”

      其实修剪的声音并不大,但娇生惯养的霍家大小姐有权不忍受任何噪音。

      于是花匠立刻停下工作,收拾工具离开。

      当然,在他离开之前,悄悄在茂盛的花丛中留下了一样物品。

      自动浇灌系统已经停止工作,水雾散去,四周恢复宁静,依然鸟语花香,看不出任何异样。

      又过了一会儿,沈绒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周围散步。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标是花丛中的那件物品。

      眼看着就要接近花丛了,偏偏这时有人到来,打断了她的行动,令她紧张起来。

      来人是谭信。

      他还是老样子,明明很年轻,总是一身四平八稳的深色正装,细节一丝不苟,却又不至于显得打眼。看上去就是一副很标准、很职业的下属模样。

      见是他,沈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看着他手中拎着的食盒,她忽然想起,前不久谭海曾说,他的妻子姜欣听说大小姐回到霍家,要亲手为大小姐准备荷花酥。

      果然,谭信一揭开盒盖,一股带着淡淡奶味的酥香便扑面而来,勾起童年回忆。

      这道江南地区的传统点心,模拟荷花外形,做得极为精致。每枚小巧的酥点都有十几层花瓣,酥层清晰,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由淡到浓地晕染出水红色,衬着雪白的瓷碟,宛然如生。

      姜欣以前是中式点心师,擅长制作此类糕点。沈绒小时候爱吃荷花酥,姜欣疼她,经常为此下厨。

      想起过往,沈绒的目光柔和下来:“姜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在她的记忆里,姜欣身体状况不佳,时不时就会居家闭门休养,连她都见不到面。

      谭信垂首答道:“多谢大小姐的关心,家母最近身体健康。”

      “那就好,”沈绒点点头,“想来谭叔把姜姨照顾得很好。”

      谭海宠爱妻子,把姜欣当做眼珠子似的护着,在整个霍家都是出名的。

      对此,谭信只是沉默。

      沈绒又道:“好久没见姜姨了,不知最近能否去拜访一下,我想当面感谢她。”

      这话真心实意,没有别的心思。姜欣是她真心敬爱的长辈。在整个霍家,沈绒现在最有好感的人,便是姜欣和谭信。

      谭信却婉拒了:“感谢您的这番心意,我会转告家母,想必她会非常开心。但不巧她最近有些其他事情,不便见客。”

      “那真是不巧。”

      沈绒放弃了这个念头,并未多想。

      此刻她最惦记的还是藏在花丛里的东西,不自觉地朝那边掠了几眼。

      谭信心细如发,注意到她目光流连在花丛间,忽然问:“您喜欢这些蔷薇?”

      “……还好。”

      她连忙收回目光,以防被发现异常。

      “若您喜欢,我安排人在其他地方多栽种一些。”

      “不,不用了,我只是随意看看。”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好在对方似乎并未起疑。

      待谭信离开后,沈绒来到花丛中,假装不小心弄掉了手中的杂志。借着弯腰拾起的瞬间,悄然取走物件藏在手心。

      那是一小瓶不明液体。

      ————————

      另一边,谭信回到家中。

      谭家世代依附于霍家,家族代代相传的职责便是作为霍家嫡系的心腹和助手。为了能随时听从吩咐,谭家人的居所也在霍家祖宅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座四层的红砖洋楼,已有百年历史,是民国时期中西合璧的风格。

      前院立着三米高的黑色铁门。谭信走到门前时,自有佣人迎上来为他打开门,神色恭敬。

      虽然谭信是霍家的下人,但下人之间也区分三六九等。像谭海、谭信这样的谭家核心人物,是下人里地位最高的,自有许多佣人服侍。

      与往常一样,谭信容色平静,径直穿过前院和门廊,进入大厅。

      厅堂的天花板很高,显得空荡荡的。窗帘沉沉低垂,即使在大白天也光线阴暗。

      当谭信步入其中时,灯光自动亮起。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芒落在地板上,四溅到每个角落,暂时驱走阴影。

      四周别无人影,静得有些吓人,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回声。

      小时候,他常常错觉在这座房子的角落里藏着可怕的怪物,在暗中窥伺。

      此刻他忽然觉得,这就像他的人生,永远不见天日,阴沉沉地压抑着。

      与刚才沈绒别墅花园里的阳光鲜花,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然,沈绒从未来过这里。生活在蔷薇色温室中的豌豆公主,怎能踏足这样的地方?

      而这就是他的人生,从出生那天起似乎就注定。

      穿过厅堂,进入后院。

      这座中式后院面积不小,四四方方,灰墙青瓦,隔着一道朴素的木门。

      咚。咚。

      他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平静的中年男声:“进来。”

      吱嘎一声,他推门而入。

      院子内部竟全无奢华痕迹,十分质朴,像一个小型农庄。

      青石板路两旁的空地上,种满了家常蔬果。辣椒,豆角,西红柿,黄瓜,茄子等等,点缀各种鲜艳色彩。还有一座竹竿搭起的凉棚,挂着累累的葡萄藤和葫芦藤。

      果实被精心照料,四周竖着高杆,笼罩纱网,避免鸟儿飞入啄食。

      种植园艺是谭海的业余爱好,闲暇时他会亲自打理这片蔬果园,松土施肥。

      此时此刻,他身着宽松布衣,持着葫芦水瓢,弯腰为一片豆角浇水。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依然专心料理蔬菜,仿佛每一片翠生生的豆角都是无价之宝。

      谭海一边伺弄蔬菜,一边问:“你刚才去见大小姐了?”

      “是的。”

      霍家里很少有什么事情是这位管家不知道的,包括谭信的动向。

      “去做什么?”谭海明知故问。

      “母亲做了点心,我给大小姐送去。”

      谭海放下水瓢,看向谭信,挑了挑眉:“若只是送点心,应该交给大小姐别墅里的下人,而不是带到花园去直接交给大小姐。那可不是适合用餐的地方。”

      谭信沉默。

      谭海意味深长道:“大小姐是这个家族未来的女主人。无论我还是你,包括你将来的后代,都只能是霍家的下人。大小姐心善,天性单纯,或许没把我们当下人,但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静了静,谭信沉声道:“我明白。”

      谭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点到即止:“从小你就是个懂事的,如今先生和少爷也很器重你。我相信你不会昏了头。”

      言罢,他拂了拂衣衫,转而道:“说起来,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成家立业。最近你和幸子小姐相亲,进展如何?”

      “还好。”

      知子莫若父,谭海自然清楚谭信对幸子并无男女之情,但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

      “如果你没意见,那么婚事会尽快定下。”谭海风轻云淡道。

      出乎他的意料,谭信沉默了。

      谭海皱眉:“难道你有什么意见?”

      年轻男子静默须臾,缓缓道:“幸子小姐很好,但她并不喜欢我,我也对她无意。”

      “你应当知道,在我们谭家,婚姻本就不需要感情。当年你母亲嫁给我时,并不喜欢我,现在她依然厌恶我,但我们不是一样过日子吗?”谭海淡淡道。

      谭信双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离开前,谭海吩咐他:“摘点新鲜的豆角,挑最嫩的,拿给你母亲。告诉她,晚上我做素炒豆角丝。”

      “好。”

      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谭信接受了父亲的命令。

      ————————

      半小时后,谭信出现在红砖洋楼的地下室里。

      这是谭家的一个秘密。外人看这座楼,往往只会注意矗立在地面上的几层,不知地下还有一层。

      深埋地下的楼层十分隐蔽,面积却很大,不仅有卧室、厨房、起居室之类,画室、书房、家庭影院、烘焙房等一应俱全,甚至有个花房,郁郁葱葱,小桥流水。

      几乎所有家具和设施都是专门定制,精心设计。

      但这里是禁区。除了谭海与谭信,只有家中的几名佣人可以出入。除了他们,鲜少有人知晓这一楼层的存在。

      此刻,谭信通过指纹与虹膜验证,开启了通向地下楼层的厚重铁门。

      虽是地下,这里的通风、照明、防水防潮都做得很好。然而即使如此,每次踏入这里,谭信依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起居室内,姜欣坐在椅子上。这里的椅子外层都包裹着厚软的防护层,防止意外伤害。不仅椅子,所有家具都是如此。这是因为多年以前,姜欣刚被关进这个地下楼层时,曾试图自杀。只是后来有了孩子,她就逐渐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由于长期被禁锢在这地下空间,姜欣很少晒到阳光,肤色白得过分。无法见到外人,就没有精心打扮的必要,她素颜无妆,长发披散在肩,发尾自然蜷曲,显出棕色的色调。

      “母亲。”谭信轻声唤她。

      姜欣侧过头,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母亲虽不讨厌他,对他并不亲近。因为他是谭海的孩子,是她被迫孕育的后代,相貌也极为肖似谭海年轻之时。

      他平静道:“您做的荷花酥,大小姐已经收到。她很喜欢,还关心您的身体健康。”

      她依然没有说话,目光却有波动,柔和了几分。

      “大小姐还好吧?”她问。

      “大小姐一切都好。”

      “那就好。”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谭信知道,姜欣向来很喜欢沈绒,私心里把她视为女儿般宠爱。比起男孩,姜欣更喜欢女孩。

      其实在谭信两三岁时,姜欣意外怀孕过一次,孕检查出是女孩。可惜那个女孩尚未出生,便被谭海强制要求打掉了。

      倒不是因为谭海重男轻女,而是由于男人对妻子有着近乎病态偏执的占有欲,不愿再有一个孩子来分走妻子的注意力。如果不是谭家必须后继有人,连谭信都不会被允许出生。

      当年姜欣被迫失去了女儿,正好沈绒刚出生,姜欣就把母爱转移到了沈绒身上,后来也对沈绒有求必应。只要沈绒想吃什么点心,姜欣都会精心准备,变着花样去做,连谭信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此时,谭信把装着新鲜豆角的篮子放在桌上:“父亲说他晚上来陪您用餐,会有您爱吃的素炒豆角丝。”

      姜欣喜欢这道菜,因此谭海在院子里辟出一块土地专门栽种豆角,也只有姜欣才能让他亲自下厨。这些都是旁人眼中他爱妻的证明。

      但姜欣丝毫不为之所动,脸色反而沉了下来。

      个中缘由,谭信当然知晓。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别人家的母亲不同,她是被父亲禁锢在这里的。

      没人甘愿失去自由。谭信记得,在他小时候,母亲哭过、闹过、反抗过、逃跑过。但她孤身一人,怎么可能逃得出霍家的天罗地网?

      后来她跛了,终于绝望,放弃挣扎和反抗,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是受害者,所以从不怪她对他冷淡。

      “你与幸子小姐相处得怎么样了?”姜欣低声问。作为母亲,她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他的回复依然是那两个字——

      “还好。”

      姜欣怎么可能看不出儿子对幸子无意。她郑重道:“爱情是婚姻的前提。如果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就不要勉强自己。否则这既耽误了你,也耽误了人家姑娘。”

      他沉默。

      母亲是为了他好,他当然知道。但在整个家族的历史与规矩面前,个人的幸福显得微不足道。谭海不会允许儿子背离“正道”。

      姜欣仿佛知道儿子的顾虑。她垂下眼睫,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道:“如果你担心谭海,这不是障碍。我会让他同意的。”

      谭信有些意外,但母亲说得那样认真,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自己都是谭海的笼中雀,又如何左右谭海的意志?

      谭信立刻想到了答案——其实不是没有办法,毕竟谭海对姜欣有极强的占有欲,对她的感情十分病态。如果她肯妥协让步、满足他的某些欲望,他应该会答应让渡出儿子的自由择偶权。

      但那对她而言太过痛苦,在本就黑暗的绝境中雪上加霜。

      “不,我不能再让您为了我而牺牲您自己。”谭信决然摇头,“您已经为我付出太多。”

      是的,她已经为他付出太多。

      他还记得,在他年幼时,谭海是怎样以他作为威胁筹码,迫使姜欣就范。比如,如果姜欣绝食,谭信就没有饭吃;如果姜欣不说话,谭信就会被关禁闭。为了孩子,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屈服。

      从那时起,谭信就常常有种错觉:他是母亲所有苦难的根源。

      “不……”姜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儿子截断。

      他狠下心肠,断然道:“我是成年人,您不要干涉我的婚姻。我会和幸子结婚。这选择是我自愿的。我姓谭,这是谭家继承人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和您不一样,您想离开这里,我却想留在这里。只有在霍家,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宁为凤尾,不为鸡头,我不想当普通人。与幸子结婚,我才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这番冰冷的话语,撕开了由亲情织成的脆弱纱幕,露出利益算计的□□内核。

      姜欣一时愣住,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真是这么想的?”她颤声问。

      “是的。”他目光坚定,毫不犹豫。

      静默半晌,她忽然笑了,笑意里满是讽刺:“哈,我懂了,我懂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不愧是谭海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哈哈,我真后悔,后悔生了你。你们谭家应该断子绝孙,别再祸害别的姑娘了……”

      谭信眸色转暗,手指暗暗攥紧,指甲在手心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离开地下室,重回地面。

      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天色已由晴转阴。灰蒙蒙的天空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云层很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阵凉风涌过,树叶哗哗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快要下雨了吧,他默默地想,期待一场大雨。

      ————————

      沈绒在取得药物之后,开始实施计划。首要目标是窃取苏嘉明的玉观音坠子,那里面有能开启书房电脑的芯片。

      一个有利的条件是,苏嘉明目前就住在她的别墅里。虽然他住的是客房,但别墅内部的房门开启都采用人脸识别技术,而沈绒是别墅的主人,她有进入所有房间的权限,包括客房。

      即使如此,要取得男子随身佩戴的坠子也不容易。沈绒猜想,以苏嘉明一贯的谨慎,一旦他发现坠子失踪,就可能立即派人封锁霍白的书房,以防电脑里的机密文件泄露。

      那该怎么办?沈绒想出的办法是让苏嘉明陷入昏迷。

      她从周即温那里获得的无色无味的药物,正是这一用途。

      这些天以来,沈绒在别墅里时候,暗中留心观察苏嘉明那边的动向。她发现,苏嘉明的生活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刻板,宛如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每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轻易不会发生变化。

      于是沈绒故意掐着点,在每天苏嘉明用餐时,去别墅二楼的小餐厅吃饭,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故意打翻他的食物,不让他继续进食。

      如此几次之后,苏嘉明便不再去餐厅,改为在客房里用餐。这正中沈绒下怀。

      由于苏嘉明每天用餐的时间固定,沈绒很容易知道佣人何时给他送餐。而这就是她下药的机会。

      在她行动的前夜,被一个噩梦惊醒。

      梦中,她坠入一座错综复杂的巨大迷宫。迷宫里有无数个房间,一个连着一个,宛如重重叠叠的无穷镜像。她行色匆匆,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断寻觅,又不断失望。

      忽然,她远远望见一道背影,便快步朝那人跑去。但即将接近之际,那身影便如同雾气一样消散于虚空中。

      “啊!”

      沈绒睁开眼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深吸几口气,仍有冰凉的感觉沁透心底,再无睡意。

      她不知道梦中的那道背影是谁,却明白自己为何做噩梦,多半是由于最近心情的焦虑和压抑——

      一方面,她害怕计划失败,导致程安遇害;

      另一方面,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也无法改变她将要做的事情的本质,这是偷窃。

      看着那瓶小小的药液,她深感命运的讽刺。之前景玫曾提出,希望让沈绒帮个忙,对苏嘉明下药。当时沈绒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说不想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人。而现在,她的确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内心不会动摇。

      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开始。

      嘀嗒,嘀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钟仿佛都敲击在她心上。

      眼看距离下药的时间点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的焦虑情绪笼罩着她,她还要装作一切如常。

      终于,晚餐时间到了。

      女佣推着餐车离开厨房,前往客房。餐车结构有减震设计,滑行平稳,地上厚厚的地毯隐匿了餐车轮子滑动的声响。

      在半路,她遇到了沈绒。

      “大小姐好!”

      按照规矩,女佣立刻停下餐车,欠身向沈绒行礼。

      沈绒找了个借口,暂时支开女佣。然后,她趁机揭开了餐车上的盖子,露出保温架子上的骨瓷餐盘。

      霍嘉明向来不重口腹之欲,他的食谱向来简单,总是那几样,严格按照有利健康的营养成分均衡配置,分量也是不多不少。厨师准备他的饮食最省心,因为除了要格外讲究卫生之外,不必太追求色香味。

      沈绒早就想好了在哪道菜里下药。

      那一刻,她手心发汗,心跳加速,依然顺利实施了计划,把餐车恢复原状。

      女佣返回时并未起疑。看着女佣离开的背影,沈绒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没被人看见,那就好。至于室内安装的监控,她早就借口“不想被人监视”,强行撤掉了走廊上的所有监控。

      过了大约一小时,沈绒趁着走廊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入客房。

      客房是套间,进门便是起居室。陈设在苏嘉明入住之后经过调整,十分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之物,仿佛住在这里的人随时准备离开。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一眼看去,所有物品都整洁到一丝不苟,透着萧条与清冷。唯一的例外,是桌上吃到一半的食物残留在盘中。这不像苏嘉明的风格。

      沈绒扬声:“苏嘉明,你在吗?”

      无人回应。

      她穿过起居室,拉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开大灯,借着昏暗的光线,能依稀看见合衣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

      她快步走近,屏住呼吸,停在床前。

      看上去他睡得很熟,长睫密密地垂着。昏暗让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深邃,肤色愈显苍白,甚至隐约可见皮下淡青的血管。仿佛只有在睡梦中,他平日里的压迫感和冷淡气息才会稍稍削弱,显出一丝柔和。

      当然,她知道这只是错觉。

      “喂,醒醒。”

      她试探着推了推他,但男子毫无反应。

      看来一切进展顺利。据说那种药物的药效长达数小时,能让人进入深度昏迷,雷打不醒。

      接下来就是取得吊坠。由于他贴身佩戴,她不得不近距离接触。

      虽然明知他醒不过来,她仍是不免心虚,心跳如擂鼓,紧紧盯着他,生怕他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只见他身着白衬衣,宽阔的肩线处有做工细密的意式碎褶。没系领带,领口略微敞开,这倒是方便了她。

      她的视线落于他白皙的颈项,视线往上一寸,在他的喉结上略微停留了一秒。

      试探着伸出手去,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勾出一条细银链。白玉吊坠垂下,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解开项链的鱼尾扣比较麻烦。为了靠近他,她只能半跪在床边,上半身支在床上贴着被褥,柔软的织物在身下轻微凹陷。

      没想到,指尖划过他肌肤的瞬间,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微动,似有转醒的征兆。

      这可把她吓了一跳,遭遇灼烧似的缩回了手。

      幸好,他没有睁眼。

      静了一会儿,她才再次伸手。

      终于,项链解开,坠子到手。她不想多停留一秒,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消失在客房门外,床上的男子骤然睁开双眸。

      男子神色清明,毫无昏沉之色,平静地抬起双手。

      由于洁癖,他像往常一样戴着皮质手套。黑色皮料做工精细,蝉翼般贴合肌肤,勾勒着修长的手指,透着一丝禁欲的美感。

      此刻,只见他从容地摘下手套,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抚过颈项上刚才沈绒触碰过的肌肤,一寸寸地摩挲,慢条斯理,仿佛在细细赏玩着什么珍贵的宝物,那是她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和余温。

      过了片刻,他又挪近床沿,用面颊蹭了蹭刚才沈绒身体贴近过的被褥,眼尾微微泛红。这样的动作,毫不掩饰的依恋与享受,隐隐透出一丝诡异。

      一声压抑的呢喃,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

      既已取得坠子,事不宜迟,沈绒当即以晚餐后想出门散步为由,前往小洋楼。

      最近,她时不时便去那边的园子闲逛,晚餐后的散步也成为习惯,不至于引起怀疑。

      与上次一样,她畅通无阻地上楼进入书房。

      用坠子里的芯片加上密码,这次她终于成功开启了电脑。

      电脑里储存的各种文件浩如烟海,不可能逐一查看。根据“下生”提供的信息,她试图检索那份目标文件,接连换了好些关键词,输入了十几次,皆是无果。

      伴随着一次次失败,她的心情随之下沉。心中亮起危险的红灯,很难再回避那个可能的最坏结果:程安也许将因此丧命。

      但她不能自乱阵脚,很快稳定了情绪。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性:文件是否设置了隐藏?

      于是她移动光标,让隐藏文件可见。这次终于检索到一个半透明的文件。

      当她想要打开这个文件,却弹出一个窗口,提示需要输入正确密码才能浏览文件。

      眼看即将抵达终点线,最后竟然还有一道阻碍,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她对这个文件的密码一无所知,现在只能靠猜。

      常见的密码组合都有什么?

      她尝试键入了开机密码、霍白的生日、姓名拼音、英文名等等,皆告失败。

      更糟糕的是,弹窗提示她,只剩三次输入密码的机会。若是三次机会用光,文件将被锁定24小时,期间不能再试。

      要在海量的密码组合中猜中正确密码,宛如大海捞针,几乎令她陷入绝望。

      “怎么办?”她双眉紧锁,喃喃自问。

      忽然,放置电脑的书桌抽屉里,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声,把她吓了一跳。

      拉开抽屉,原来是一个简单的小玩具,有定时发音的功能。

      看着这个幼稚的玩具,她的思绪飘远,回忆袭来——

      小时候,她曾要求霍白陪她玩一个亲子解谜游戏,这个小玩具就是游戏获胜的奖品。当时她很开心,把奖品送给霍白,而他保存到了现在。

      关于那场游戏,她忽然忆起,其中有个设置密码的环节,她让霍白来设。

      霍白说:“绒绒,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把密码设置为你的生日。这样,把你的生日数字全部倒过来,就是密码。”

      回忆闪过脑海,沈绒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这串数字。

      系统提示密码错误,仅剩两次尝试机会。

      如果是旁人,一定会失望,以为这是错误密码。但她记得当时霍白的话——

      “绒绒,记住,要连续三次重复输入这个密码。无论谁告诉你这是错的,都不要相信。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

      难道是这样吗?

      她犹豫片刻,又输入了一遍刚才的数字。

      屏幕上依然显示密码错误,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破釜沉舟,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键入。

      点击确认的刹那,只能暗自祈祷。

      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这次没有再令她失望。竟然真的成功了!

      隐藏文件的密码设计,竟与多年前他与沈绒一起游戏时的密码一模一样。反过来想,如此另类的安排也不无道理,毕竟谁会猜到,竟然要连续三次输入“错误”的密码,才能打开文件。

      文件内容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沈绒眼前。屏幕上弹出的目标文档,十几页密密麻麻全是她看不懂的字符组合,宛如密码。

      所幸她也不需要看懂内容,只要拍照就好。

      她匆匆取出事先备好的迷你照相机,用最快的速度给每页文档分别拍照,然后关掉电脑。

      总算没有再发生意外波折。当她走出小洋楼时,暂时松了口气。最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只剩把照片传递出去。

      按照计划,明天一早,她将前往花园,把相机内存卡交给那个花匠。花匠会按照周即温的吩咐,把内存卡带出霍家,交给前来接头的人。

      当然,周即温只是在帮沈绒,他并不知晓那接头之人是“下生”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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