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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K for Kud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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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工藤优作,一名小说家。
在被世间称之为「银座plaza情人节爆炸事件」的次日,也就是2月15日,我收到了一封来信。
没有署名,没有收信地址,没有邮票。那天并不是编辑会将读者来信带来我家的日子。事实上,我检查邮箱时,只躺着那一封孤零零的来信。
看来是被亲自投入我家邮箱的。
我从未公布过我家的住址,也很少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读者们的来信都被寄往编辑部,每月由编辑送往我家。
炸弹案的两名从犯仍然在逃。不过好在信封只有薄薄一张,不必令人担忧内存□□的风险。我戴上手套,打开信封,发现是两张人像画。
那是两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通缉犯画像。反倒像是画家一时兴起的速写图。
常规的通缉犯画像不是这样。警方通过目击者口中的碎片化描述,努力将描述性的短句具现化为图像。人类无法共享视觉,于是只能通过语言这一媒介来传达「idea」,或是说「概念」一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沟通因此产生壁垒。
更不用提目击者们本身因为并未在意、或是惊吓而被模糊的记忆。
在这些无形壁垒之下,画像往往是牵强而僵硬的。
这两幅画中,却流露出某种天然感。——失去无形壁垒的阻碍,由作画者本人将头脑中的图像,构画在白纸上。看着两幅画,仿佛就像是提取到了作者头脑中某段鲜活的记忆。
我很快联络上警方的熟人,将画作交由给他们。不过我提出保留下原件。
负责扫描的警员困惑地问我画的背面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面绘制的画作在日后对追捕逃犯起到了极大作用,但很少有人知道画的背面还有绘制者留下来的讯息。
「嘘つき」
骗子,她如此写道。笔迹歪歪扭扭,字写得非常大,看起来特意用的毛笔,看上去像是小学生用来糊弄事的书法习作。幸好她选用纸的材质够厚,不然墨迹甚至会渗到正面去。
不,其实转念一想,说不定写着「骗子」的这一面对她来说才是正面。画像反而是附带的。
事件发生时,我们约定好用电话铃作为讯号,以此表示我的支持。
不过在她成功解除炸弹,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报平安时,我却并没有如约定般接线。一名警员在我的拜托下守在电话旁边,坚持拨号,而那时我已经坐上一辆警车,正在赶往现场。
大概是由于我没有遵守约定,所以感到自己受到欺骗。一开始,我只这么想。
只是后来,从拆弹组那里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讯息。
拆弹组在当晚安全引爆了余下的几枚炸弹。在事后,他们询问我是怎么知道犯人设置的密码的。我问什么密码。他们让我别卖关子。我才得知,在剪断红线之后,还要输入一道五位的密码才能解除炸弹。
我问他们天台上的炸弹也是一样吗。
他们意外于我似乎并不知道这一情况,并且推测说是的。
“犯人安装的炸弹几乎都是一样的。没道理在天台省略这一步骤,”他们说,“你要是实在好奇的话,可以去问问犯人本人。”
我去了,年轻的建筑师很快就承认了。
他哈哈大笑,说没想到我都推理出了他安装炸弹的位置,原来竟然还不知道那一道简简单单的密码。
“对你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他这样说。我心中有几个猜想,不过他都摇摇头,不肯告诉我答案。
他语带嘲讽地挖苦我。
“我不会让你知道的。这个无聊的秘密会被我带进地狱。又或者你可以试着找出来那天晚上的好心人,不是吗?”
在东京都一千万以上的人口中找出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竟然也并非全无线索。
警方的熟人告诉我,当晚被困在天台上的两名未成年人,其中一个来历不凡。
“未成年人。”
在通话时我便猜想到对面的女性年纪不会太大。但我也只以为她是年轻的兼职者,并没有想到是未成年人。当晚的救援人员也吓了一跳,原话是没想到是两个小孩。
我得知两人其中的少年是赤司财阀的小少爷,熟人和我念叨说,如果当晚真出了事,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他都不敢想,万一人没救出来,有赤司财阀这种庞然大物在背后支持,这件事会被怎么发酵。
赤司家人丁稀少,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财团至今还能在他们家族人的手中继承,已经十分不可思议。赤司会长的父亲早年因急病过世,妻子也于前些年病逝,当晚在天台上的赤司小公子是家里的独生子。
“你当时忙着和一课那帮人处理案件的时候,”熟人告诉我,“赤司会长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本人,不是秘书,当时我们都有点懵了。”
我反应过来:“怪不得直升机调配得那么迅速。”
熟人干笑了两声:“你以为呢。——不过也是事发地点太危险,银座那人群密度,实在不好说。谁也不敢赌。不敢耽搁。”
不过熟人还是不太敢相信当晚是个未成年拆掉的炸弹。
况且旁边就是赤司家小少爷,他说,他光是想想就紧张得心突突。
他连连感叹当晚真是运气好,联系上的人起了大用。
他说得没错。
联系上的工作人员能够使用广播,同步我们这边的讯息,有效疏散人群。他正好被困在一层,能够使用广播室。另一个就不用提了,赌赢密码拆掉炸弹,还提供了犯人的关键信息。
未成年,我想着,心情甚至有些复杂。
我儿子马上升入国中,算是一条腿迈入了「teenager」这一年龄区间。Teen-age,字面上清晰地定义出“年龄为十几岁”的区间。十几岁的青少年,最多又能比新一大上多少呢?还是名少女。
这话我妻子有希子听了很不乐意。怎么,男孩就能拆炸弹,女孩就不能啦?她为此三天没和我说话,抛下我和新一跑去伊豆旅行。
后来,赤司会长亲自前来警视厅表示感谢。我也因此见到了他本人。他不苟言笑,握手很有力度,礼貌性的寒暄被减至最低限度,行事果决。我有些惊讶他认出了我,并且还特地上前来对我表达感谢。
我对当晚的神秘少女感到在意,于是问说是否能向令郎询问些事情。
他皱起眉头——当时的逃犯还未正式抓获——单刀直入地询问是否和逃犯相关。
我否定了。
“只是有关案件的细枝末节,”我这样说。随后我意识到这样的说辞不会受欢迎,至少在这个男人这里。与铃木财团的风格大相径庭,赤司家族不太喜欢在媒体上抛头露面,或许会抵触我作家的身份。
只是在我作出补充解释之前,他便松了口。他说会交给儿子决定,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就把我的名片转交给赤司少年。
我自然同意,不过却没想到他会全权交由给孩子本身做决定。
在我的概念里,日本这样传统的家族结构里,往往是礼数周全,长辈说一不二。
再后来,我成功见到了赤司少年。
得知我是想了解当晚那名神秘少女的信息时,他表示他也所知甚少。双方都默契地并未探究对方的身份,他也只知道对方叫「松本」。
——最大众的姓氏之一。相比之下,「赤司」并非常见的姓氏。如果对方有意联络的话,赤司这边的身份反倒是比较注目。不过赤司表示对方多半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在那之后也并无联系。
赤司还提到两人年龄相仿,应该是同年。
我提起五位密码的事情。
他明显愣了一下,表示说确实印象深刻。
“工藤先生,”拥有少见红发的少年客气地称我为「先生」,虽然我认为不论是他还是他父亲都并非推理小说的书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表露出礼貌,“恕我冒昧。但是在案件之后,您是否有收到恐吓信一类的信件?”
我在数秒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她说要给我寄恐吓信?”
“……看样子您收到了?”
一副少年老成样子的赤司表情出现了片刻停滞。在那一瞬之间,他与新一无奈时的样子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算是,”我忍俊不禁,“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报纸上刊登的通缉犯画像?”
他点点头:“很生动的画。”
听到他用「生动」一词描述,我觉得很准确。那确实是流动着某种生命力的画。我将写了巨大的「骗子」几个字的画作背面拿给他看:“如果这个勉强能算的话。”
他端详半晌:“看上去是她的风格。”
我们一同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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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人前往夏威夷度假。为了庆祝新一升入国中,他缠着我让我教他拆炸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