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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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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在危险的时间点前堪堪到了家。
在玄关换鞋时轻手轻脚,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房间。
这在我家很难做得到。我家的一天结束得很晚、开始得很早。不过今天我难得幸运,回房的道路上没在走廊中遇见任何人。
合上和室的纸拉门,我松了口气。
“你到哪里去了,姐姐?”
“呜哇,吓我一跳?!”
打开灯的同时,洋渡出现在我的门口。
“很可疑,姐姐。”
他满脸狐疑。
在他兴师问罪之前,我先一步生气起来:“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我的房间?”
“我敲了,是姐姐你没听见。”
“骗人。”
“……”他转移起话题来,“你没来今天的演出,姐姐。”
我脱下外套,挂在房间的衣架上,看了他一眼:“这个月的、上个月的、上上个月的,我不都没去看吗?”
“一月份的新年演出你来了,去年的年末演出也是。大家都在。”
他认真地纠正我。
作为回应,我摊开手。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是歌舞伎世家的女儿,却与继承歌舞伎祖业没有太大关系。歌舞伎起源于江户时代,业界内公认的创始者是出云的巫女阿国。后来,游女们争相模仿歌舞伎表演,逐渐衍生出卖.淫活动,于是在宽永年间,幕府下令禁止女性出演歌舞伎。
在那之后,年轻貌美的少年负责出演剧中的女角,他们被称之为“若众”。扮演女形的少年们受到武士的喜爱,事情再一次向卖.淫活动发展,于是在1652年开始,幕府又下令禁止年轻男子出演歌舞伎。
从那时开始,只能由壮年男子出演的歌舞伎才渐渐侧重于演技的发展。时至今日,演变成一门能登得大雅之堂、却只能由男性出演的艺术。
女子歌舞伎也并非完全绝迹。偶尔也会有歌舞伎名门的女儿登台参与演出。但是却没有长久地活跃于舞台上的女子歌舞伎演员。
我在日后只会越发远离「歌舞伎」这个家庭的重心。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哇。生气了生气了。
今天对我来说是漫长的一天,对他来说也是一样。演出多半是被中止,银座的歌舞伎座距离我当时所在的东急银座plaza不过数百米的距离,或许能受到震感。在排练时也一定没少挨骂。要一个人面对这种压力,一定很寂寞、很害怕。
还是个小孩子呢……。
每次一想到洋渡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我就没法对他生气。我们作为挨骂的命运共同体,分享着惺惺相惜的情感。家里的所有人都很辛苦,我并没有任性的理由。
我压下想要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的冲动,也没有去问他演出的事。我们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我耍赖地张开手臂,他乖乖被我搂住。
“撒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姐姐。”
他幽幽地说。
我假装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闷闷地开口:“……你身上一股烟味。”
我松开他,困惑地闻了闻。今天出门时,我并没有像穿和服练舞时那样把头发完全束起来,于是现在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烟气。香烟的气味和火灾烟雾的气味,一旦沾在人身上,闻起来竟然没有什么不同。
我耸耸肩。
“今天去买巧克力了嘛。正好在银座plaza那边附近,好大的烟,应该是那时沾上的吧。噢,对了……”
我准备去拿巧克力。结果他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
“那边不是有炸弹?!我们还为此中止撤离了、姐姐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没事嘛,”我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而且我想你们也肯定因此受到波及了。那么大的动静。后台乱成一团吧?还要去安抚观众——妈妈肯定也忙得要死。我反正也没有受伤,就没有联络。”
“但万一——”
“没事啦——”我笑嘻嘻地把巧克力盒塞给他,“情人节快乐、洋ちゃん~虽然已经被我吃了。”
“都说了不要那么叫我……”
他嘟囔着,打开巧克力的盒子。发呆地看着那两个空格。
他无语地抬起头看我:“到底为什么有人会自己先吃掉要送人的巧克力啊?”
“生气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过了半晌,叹了口气,“没有。”
我高呼「最喜欢洋渡了」,然后赶他去睡觉。他注意到袋子里还有一盒巧克力,问那是给谁的。我说是香絢,他说哦,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我和他说了晚安,问他妈妈在哪里。他告诉我之后,在我合上他房间的障子门前,叫住我。
“要是以后发生这种事情的话,至少告诉我。”他认真地说,“我没有父亲母亲那么忙。和我说的话,我会立刻回复的。”
“洋渡……”我顿了顿,然后假装锤他一个暴栗,“我才不会再遇到这种事呢!”
“好痛!”
“骗人,我根本没有用力。”
离开洋渡的房间,我在厨房里找到妈妈。妈妈在检查冰箱里的食材,转头看到我,笑了:“吃饭了吗?晚上的炒面还有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直忍到这一刻,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扑过去抱着妈妈,哭得稀里哗啦。
妈妈一头雾水地搂住我,拍拍我的后背:“怎么了?今天也没去舞蹈教室呀。受什么委屈了?”
我想说我特别害怕。我今天差点就死了——我还特别特别委屈。我最害怕的时候,谁也没能联系我。离开东急银座plaza之后,我关掉手机,重启了一次,手机终于有了信号。可是再打开之后,未读来信还是空的。我当时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谁也不在乎。
可是我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妈妈的手机就响了。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用一只胳膊圈住我,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我们贴得很近,我却感觉妈妈离我很远。
对面是和服屋的老板,和妈妈商量上门约看布料的时间。
等妈妈撂下电话,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
“遇见了可怕的事,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说。
妈妈困惑极了,苦笑着摸摸我的头:“真是个怪孩子。”
“真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刚刚睡迷糊,做噩梦了?”她琢磨起来,“难道说是今天表白失败了?”
我破涕为笑,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不小心吞掉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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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放学后,我往工藤优作的邮筒里投了恐吓信。
——开玩笑的。
我从记忆中的《柯南》恍惚想起工藤新一家的地址。我记得与福尔摩斯贝克街221B的住址同音,翻了翻地图,找到了米花町2丁目21番地的别墅。确认金属铭牌上刻有「工藤」的字样,我将后来我画的两名嫌疑犯的速写图投入他家的邮箱。
工藤优作说话不算数,但我不一样。
香絢在不远处等我,纳闷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推理小说了?”
我说:“做梦。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工藤优作花一分钱!”
香絢被逗乐了。她跑过来揽住我的胳膊,我们向电车站走去,我接下来要去练日本舞,心情非常抑郁。香絢告诉我巧克力非常好吃,我在心中暗暗佩服。香絢不是一般人,香絢的舌头也不是一般舌头。
2月14号晚上的炸弹袭击案后来被称作「银座plaza情人节爆炸事件」。
我的画被刊登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作者署名是「一名热心市民」。
在那之后不久,嫌疑犯被捉拿归案。案件细节被披露在报纸上。
我了解到工藤优作是如何卷入那起案件的。犯人是一名天才建筑师,东急银座plaza是他与女友一起协力设计的建筑作品。后来他女友劈腿嫁给了别人,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便决定在2月14日情人节这天报复社会。我见到的那两人是被他握住把柄支使的从犯。
文章提到工藤优作推理出了犯人安装炸弹的楼层(这些场所均拥有他们当时一起设计的巧思,我很好奇男厕所是怎么回事,但是找遍了全篇文章也没有写,甚至都没提有炸弹在三层男厕所这件事);还提到了工藤优作巧妙利用座机电话联系上了商场内的职员,有效同步了情报,并且组织成功疏离。
文章最后,工藤优作说他要感谢时间当晚挺身而出的勇敢市民,以及提供嫌疑犯画像的市民。他与警方想亲自表示感谢,希望热心市民看到后主动联系。
看完之后,我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香絢向我投来困惑的视线。
我喝了口饮料平复情绪。
我放下报纸,把印有工藤优作脸的那面朝下扣在桌子上(我故意的)。
在这世界上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能和我分享这种心情的人,大概只有赤司。
虽然我怀疑他看完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至少他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那种在一瞬间被工藤优作坑得愣住的心情,他也一定能够体会。
只可惜我不认识他。我衷心希望他能看到这篇报道。
希望他那个结业典礼的视频制作顺利。我举起果汁,隔空向我一晚上的朋友致以敬礼。
在那之后不久,我过完我平平无奇的春假,然后平平无奇地升入国中三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