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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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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我接起11层餐厅响个不停的电话,但电话那头不再是工藤优作。真是个骗子,我想,然后告诉对方天台的炸弹解除了。对方像是松了一口气,告诉我们正好拆弹组的专家马上就要到了。
他没有骗人,我挂下电话之后不久,天台上便传来直升机整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
我和赤司被救援人员带去低层。他们似乎已经清楚哪几层被安装了炸弹。在我们呆在天台的时间里,商场内的人们都被主要集中在几个安全楼层中。
在等待外部消防人员救援的时间里,我和赤司凑在一起,聊了些有的没的的话题。
比如我问他,大晚上呆在天台是怎么回事。
“你都不害怕的吗?”我问他,“在那么高的楼层,只有你一个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亏你就呆在那里,也不往下跑。”
我回想遇见他之后的过程,发现他似乎根本没露出过有关紧张害怕的神情。要么是他隐藏的太好,要么……我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他似乎没有不假思索接话的习惯,无论说什么,都会先停下来想一想。停顿的节奏很好,不会使人觉得他思维缓慢,只会觉得他深思熟虑,待人真诚。他大概很讨长辈喜欢,我想。
“或许是一个人待在那上面,反而才没有过分恐慌的吧。说是完全不害怕、没有慌神也是不可能的,”他解释说,“在那里的原因——是为了拍摄视频素材,结业典礼上的宣传视频需要用。”
我想象不出来。怎么样的视频需要用到从东京银座商场天台上拍摄的夜景?还是在结业典礼上播放。
他整个人身上存在着一种违和感。倒不是说在我面前设计出一张假面。而是存在于他自身的违和。像是准备结业典礼上的视频——这是在学生会任职的优等生才会负责准备的任务;可他却偏偏视若无睹那张「立入禁止」的告示,在外人理应止步的天台进行拍摄。
“今晚这么吵,素材还能用吗?”
我问他。
“没问题。本来也要做消音处理,添加其他的背景音乐的。”
一副就算我询问细节、也能头头是道地说下去的样子。
“负责做这个,你是毕业生吗?”
“不是。不过我是学生会长,所以会辅助毕业生做这个。”
新学年在4月份开始,直到次年2月结束。在我们学校,我记得是在每年的9~10月,新旧学生干部更替。三年级生开始备考。其他学校的时间也不会差太多。
“——会长啊……”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不惊讶。我读的是女校,说起学生会长脑袋里出现的都是女孩子的形象。不过如果是男生学生会长的话,估计就长他这样吧,我想。
“感觉工作会很忙,这种任务不用分配给别人吗?像是文艺委员?或者校内摄影部?”
我没参加过学生会。没想到会长也会负责这种细枝末节的任务。
“是那样的理论。不过有时如果是自己做的话,会快上很多。”
是那样没错。
“真是辛苦了,赤司会长。”
他笑了笑。
谈话陷入沉默。我感到有些无聊,哼哼起“My Funny Valentine”的调子来。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首多老的歌,歌词也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里。响个不停的警铃很好地遮住了我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Don’t change your hair for me. Not if you care for me.
但是不要为我改变你的发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甜蜜而古怪的歌词。我来回哼哼了很多遍,才注意到它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思绪漫游在天际之外,我忽然想起是在La strega的店里听到的这首歌。
“那盒巧克力,没关系吗?”我闻言看向赤司,他说下去,“——是买来送人的吧。”
真不知道每年日本在情人节这天的巧克力销售额究竟有多少。
“没关系。是给弟弟的,少两块他也不会生气。”
“弟弟?”
赤司看上去有些意外。
“嗯。小我两岁,马上升入国中。”
“今晚发生这样的事,不联络一下吗?”
“——你不是也没联络吗?”
从我们遇见直到现在,谁也没有掏出手机来联络过家人。
我笑了一下:“没关系的。再说他们也很忙。”
他望着我沉默了一会,随即看向他处:“我也是差不多的理由。”
“作弊。”
给出「我也一样」的答案,简直是作弊糊弄事中的典范。虽然说我的答案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笑了笑,似乎明白我的意思。
“司机在楼下等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负责联系父亲。”
我迷茫地听着,不知道是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个「司机」的角色。
倒不是不习惯这个有钱人家小孩的人设——在学校里很常见。我只是感到整件事又多了几件奇妙的因素。想想看,请家里司机载自己来银座的商场,闯入闲人止步的天台来拍摄学校活动需要的素材。总感觉相当微妙。
外表平易近人,行事风格却相当有独断专行的富家子弟特色。
“也就是说,你没有直接联系你父亲。”
“没有。”
“他也没有联系你。”
“看样子没有。”
他笑了笑。他微笑的弧度很浅,不是强颜欢笑那种,而是稍微有些苦恼的样子,像是在摊开手说「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你想象过自己葬礼的样子吗?”
“葬礼?”
“嗯,不是很久以后的那种。是现在的葬礼。就像是假如我在今天死掉,我的家人会为我举行的那种葬礼。”
我试图和他描述。
“我从小就经常喜欢想这些。如果我死掉了,他们会为我伤心吗?会有多伤心?今天却一次也没想到过——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在今天这个问题才稍微有些实际意义。”
“或许不能这么说。”
想了想之后,赤司开口说道。
“「在今天更有实际意义」,是指在今天格外接近死亡吗?平日的概率也是一样的。——与杀人犯擦肩而过。闯红灯的轿车。离家不远处拐角发生的车祸。只是我们恰好避开了死亡的概率,于是便忽略掉了这一可能。今天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意外死亡」的可能性被意识到了。”
“在天台上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我问,“因为今天与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意外死亡」的概率同样无法掌控。”
“我已经做了我能想得到的最明确的选择,”赤司点点头,“一层的出入口与紧急出口产生坍塌。消防队无法立即展开救援。如果低层火势持续蔓延的话,那么势必要派遣直升飞机救援。顶层的手机信号也更稳定。”
“一层紧急出口坍塌的消息你也知道。”
“是。但是炸弹倒是没有听说。”
——毕竟在我找到那颗定时炸弹前,这都不算是被完全确认的消息。
“一次也没有想到葬礼的事?”
他笑起来:“毕竟死掉之后,一切就与我无关了。”
“也不相信灵魂。”
“……”
他停顿了一下。
“假如存在,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的话。我觉得有些残忍。”
他轻轻地说道。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所说的一切,或许都不是他表现得如此镇静的主要原因。之所以看上去不慌张、不恐惧,只是因为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了。被迫接受了某人的死亡——并且在那时,在预想中接受了自己未来的死亡。
已经经历过了,所以不再害怕。
多简单的道理呀,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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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顺利地离开商场,平常停满轿车的路沿,现在一辆接一辆地停泊着救护车,来来往往运输伤患。记者举着麦克风,面对着一台台笨重的摄影机,报道现场情况。
我和赤司都不想被拍到,七拐八拐地试图绕开它们。
很快,他指了指停在拐角处一辆漆黑的轿车。
“那是我家的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回家睡觉,毕竟明天还要早起上学,”我向他挥挥手,“那么,拜拜。”
他迟疑了一下:“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明白他想问我需不需要捎我一程——但在先前的对话里,我们都默契地避开了互相的个人信息。像是做只有今晚限定的短暂好友,今晚过后便回归各自的日常。在汽车内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免不得会打破这种约定。
说起来为什么要保持这种距离也让人想不通。
如果是在其他任何场合,我大概都很愿意和赤司交个朋友。但唯独今晚太过于超乎寻常——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特异情境,才让我们能在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里说上那么多话、聊上那些杂七杂八的话题。
“别担心,赤司会长,”我摆摆手叫他放心,“不过葬礼的事或许考虑一下比较好。说不定你想在葬礼上用丁香花。像你说的,死掉的话,就与你无关了。”
他愣了愣,然后笑着说:“我会考虑的。”
我转过身思考准备用哪条路线回家,被他叫住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我们虽然做了自我介绍,但都没怎么用名字称呼对方。我还以为他会延续那种格外礼貌的态度,结果一上来就叫我「松本」,一点没带客气,好像我跟他特别熟似的。又来了,他身上那种矛盾感。
不过他要是真叫我「松本さん」,我大概才会觉得特别奇怪。
我转过头。
“炸弹上的密码,你输的是什么?”
他问我。
我想了想,笑了起来。
“——如果再见到你的话,我就考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