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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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真的站上天台，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台的风很大」。
身后的11层餐厅里一片黑暗。这是家未开业的新餐厅。电话铃此时响个没完。铺上摆桌布的餐桌浸在黑暗中，像一个个浮动的幽灵。我向身后望去最后一眼，深吸一口气，走进通往天台的幽黑楼梯间。
电话铃声离我远了些，但我仍然能够听到。
我试着压下门把手，推开那扇标注着「立入禁止」的门扉。那扇门没有想象中的重，很轻易便开了。冷风从门缝中挤进来，我咬紧牙关，走上天台。
意外的是，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
心脏在瞬间加快跳动的速度，几乎要跃出胸膛。这不属于任何一种我们在电话里预见的场景——那个人影站在天台的边缘，似乎不惧寒风。东京都的霓虹灯将他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这人不是在逃的嫌疑犯，就是升起轻生念头的家伙。
又或者两者合并。是犯案之后、欲求轻生的在逃嫌疑犯。
我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在此情此景之下，比起被炸死，我其实更害怕看见有人在我面前自杀。
那个身影动了动。高层之上，风、警笛、汽车鸣笛糅合成声音的巨浪，他或许没听见我开门的动静。
于是我屏起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我或许不该这样浪费时间，我想。但我甚至可能都活不到明天。我懒得去斟酌轻重缓急。假如我的舞蹈老师在场，我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但谁让她不在。
我缓慢地靠近他。
他个子不高，短发，从背影衣着上来看是个少年。说是穿着中性的少女也能接受。只看身材的话，或许和我年纪差不多，似乎还是学生，甚至可能比我更小。同年纪的男生比女生发育得更慢，他个子没有我高。
我伸出手，准备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抓离天台的边缘。
“谁？”
谁知道他忽然回过头来。
我抓了个空，转而拽住他棉服的袖子，往我这边扯过来。
他踉踉跄跄地被我拉过来后，我才发现他好像痛得脸都发白起来。他被我拉住的袖子口露出裹着绷带的绷带的手指。这大概是他受伤的胳膊。
我连忙松开他的袖子。
“不好意思，”我扬高声音，希望他能听得清楚，“我以为你要自杀。没有别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想推我下去，”虽然表现出并无大碍的样子，但我感觉他痛得声音都绷直起来了。我注意到他自然垂下的那只手中握着一只摄像机——大概并不是要自杀吧。
他头发是很少见的红色。似乎还没有到变声期，音色中还没有那种沙哑的低沉感。看清楚他的脸之后，我偏向于他比我年纪小这个猜测。要么就是娃娃脸，那样也不会比我大太多。
为什么在这种时间跑来顶楼？
我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觉得他或许在和我想一样的事情。
“那、你随意，”我向后退了一步，往旁边指了指，“我……呃、有点事情要办。”
“有点事情要办。”他单纯地重复我所使用的措辞。几乎在同一时间，楼下的某处传来爆炸声。配合着他的话，仿佛在询问我：在这种情况下能有什么事要办？
“你拆过炸弹吗？”
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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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着剪刀，与巨大空调外机旁的定时炸弹大眼瞪小眼。直到这时，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是怎么被工藤优作说服去拆弹的。——不，这个人为什么会劝一个未成年国中生去拆弹啊？
然后我想起来我从始至终也没有破防。没有哭也没有告诉他我是个十四岁的小鬼。
我叹了口气，无可救药地后悔起来。
天台上噪音太大，隔着一个楼梯间，我几乎听不到11层餐厅的电话铃声。
工藤优作和我约定好，他会一直往餐厅的前台打电话，表示他一直在那边。我没有说出来，但我想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等到他打不通了，那或许说明天台被炸飞了。
我自己的携带电话一直显示无信号。等我活下来，我想，第一件事就是换个运营商。
“手，”我被声音从回忆扯回现实，“没问题吗？”
我抬起头，顺着红发少年的视线看向我的手。握着从5层花店顺来的园艺剪刀，此时抖得浑然是个帕金森晚期患者。
我们刚刚交换了姓氏。他说他叫akashi，表示颜色的那个「赤」，役所部门的那个「司」。我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对应的汉字，觉得还真是个适合他的姓氏。我说我叫松本，写出来就是最常见的松本。
他点点头。我以为自我介绍环节已经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假名？”
他表情算不上是狐疑或者调侃，一副就算我承认了他也会表示出「我理解」的样子。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
“是真名，”我告诉他，“……不是，我有必要搞这种假动作吗？”
“抱歉，”他显得很有礼貌，“一瞬间的直觉。”
我彻底无语了：“搞半天你还是直觉派的吗？”
他一副优等生的模样，身上的槽点却怎么看怎么多。
计时器上显示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工藤优作和我说，他们拿到了炸弹的设计图。结构很简单，我只需要剪断一根电线。他说拆弹组赶来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没有起火、可以停靠的天台停机坪。「剪掉红的那根就好，」他这样和我说。
“不行的话，你告诉我剪哪根，我来剪。”
赤司继续说道。
我打量他被绷带缠起来的右手，又看看他握着摄影机的左手——他是觉得他的非惯用手都比我的手靠谱吗？
“吵死了，”我说。
我今天的言行如果被编著成册，递进我家的邮箱里的话，足够我死个八次。
我狠下心，一剪子剪断了红线。
没有停下来。
倒计时跳到了九十九秒。
炸弹上绑着一只XOKIA手机，本来是倒计时的页面，现在弹出了一个需要输入五位密码的对话框。右上角是持续不断的倒计时。
没有停下来。
我抬头看向赤司，今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红蓝色盲，问他：“我刚刚剪的是红线没错吧？”
他说对。
我：“我明天就去给工藤优作寄恐吓信。”
赤司：“你冷静点。”
他这句话说得好。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冷静过。
赤司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好像活不到明天。”
我无语：“……重点是那个吗？”
倒计时还剩下八十秒。
我从包装袋里掏出La strega的巧克力礼盒。除了买给香絢的，我还给我弟弟洋渡买了一盒。我留下香絢的，打开他的那一盒。
反正吃了他的他也不会生气。香絢就不一定了。
在夜色之下，我其实看不太清巧克力的样子，就随便拾起一颗样子朴素的，希望是经典口味。选完后，我把礼盒递向赤司。
看他愣了愣，我劝说道：“总而言之，情人节快乐。”
他也拾起一块巧克力。
我咬了一口我手中的这块，憋到现在的眼泪差点下来。不是感动的泪水，我差点被难吃哭了。我一向讨厌柑橘系列口味的点心，我手中的这块不巧是柑中柑、橘中橘。我咀嚼到像是蜡丝一样的柑橘干，顺滑的苦橙调味生巧夹心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口中呵出的白雾。商场中闪烁的电灯。披头士的歌。昏暗花店还没能卖出去的最后一支玫瑰花。电话铃声。假面超人反派的大笑。工藤优作。9。夜色中摇曳的红头发。手机的电子荧光屏。
整个夜晚仿佛浓缩进一颗胶囊。混着难吃的甜味被我吞吃入肚。
连吹打在我脸上的寒风，此时都带上了一股柑橘属的气味。
我眼含热泪，问赤司吃的是什么口味。
他思考的时间过长，以至于我以为炸弹其实已经爆了。
“……味增？”
他过了半天，迟疑地说。
基于他的答案，我决定原谅他过长的思考时间。
我拍了拍衣服，试图挥掉不知是否存在的巧克力碎屑。我移动回定时.炸弹的近旁，问赤司有没有喜欢的数字。
他想了想，说是4。
我说正好，然后输进一串数字。
倒计时停下了。
“哈，”唇齿之间忍不住挤出一声干巴巴的笑，我指着手机的小小屏幕，叫了声赤司，“看。”
00:00:02.14
好一个情人节玩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