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恋人》骨火

19、第十九章

　　在遇到缪长舟前，叶摘总是孤寡一人，好朋友极少，这并非没有原因。幼时缺失父母关爱，使他养成了隐忍不言的性格。同龄人爱和活泼的伙伴一起玩，孤僻的叶摘渐渐受冷落。

　　其实只要懂得散财，像他这样家境的人往往不缺朋友，可叶摘偏偏要追求不切实际的美好。他想要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意——但是，能毫无保留给予他如此爱意的人，有多少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呢？

　　缪长舟是第一个愿意粘着他这个大冰块的人。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叶摘认为这要归功于缪长舟的沟通方式。它弥补了叶摘在这方面的短板，同时又不会造成任何尴尬。
　　在这段感情中，叶摘是最先动心的那个，但缪长舟始终处在主动的位置，缪长舟充满表达欲，一颦一笑都在主导着两人关系的走向。
　　叶摘乐意处于被动，因为这样就能让这段感情维持得更久。

　　想到这里，叶摘把那个监控软件在电脑和手机上删掉了，他习惯性地把删除掉的数据备份进了U盘，扔到抽屉，不再管它。

　　.

　　夕阳彻底落到高楼后方时，是六点过半，缪长舟按下门铃，按完了想起来上次叶摘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他推开门，正巧和前来开门的叶摘对上了脸。

　　“你也刚到家吗？”缪长舟扯了下叶摘胸前的领带，“领带还没解开。”

　　叶摘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换外衣，只好说：“嗯，路上堵，刚到家。”

　　缪长舟把手上的塑料袋举了起来，展示给叶摘看：“我刚刚看到这个牛肉卷特别新鲜，就想买来尝尝，改天我们吃火锅吧，馋死我了。”

　　缪长舟换上了拖鞋，往厨房的方向走。叶摘把袋子接过来，扫了一眼包装上的标签，问：“你在哪个超市买的牛肉卷？”

　　缪长舟顿了顿：“是学校旁边的超市。”差点说漏嘴。
　　事实上他今天下午翘了节课，去百联给叶摘看鞋了。
　　缪长舟不懂球鞋，但他知道叶摘喜欢足球和球鞋，甚至在这方面挥金如土，因此他专门找了几个懂行的同学帮忙去看，想在叶摘出国前给他一个惊喜。在同学的推荐下，他今天已经挑好了款式和鞋码，钱也付了，但店里没有库存，店员说马上让仓库调货过来，预估后天能到。
　　惊喜就得瞒着。刚刚在电话里没露馅，现在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叶摘打开了冰箱：“你想吃火锅，今天就可以。我买了很多菜，楼下也有火锅底料卖。”
　　“吃火锅太麻烦了，到时候满屋子都是味道。”缪长舟在冰箱里扒拉了两下，“我看看……我来做番茄菠菜面吧，也能放牛肉卷，怎么样？”
　　叶摘没有异议：“听你的。”
　　缪长舟用唇贴了贴叶摘的侧脸：“你每天工作那么累，还要加班，太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面马上就好。”
　　他把叶摘赶出了厨房。

　　缪长舟打开手机，搜到了一个番茄菠菜面的菜谱，跟着上面的步骤准备起了食材。

　　起锅前，屏幕顶端跳出了一个群聊天弹窗：

　　killer：@张鱼烧你们今天去万达了吗？
　　江花花：去的哪个万达？
　　killer：啊？还有哪个万达？学校旁边的呀。
　　江花花：学校旁边又不止一个万达。
　　killer：哦！真的耶！地图上显示南面还有一个，只是稍微远一点！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江花花：附近的商场我和我们小姐妹这几年都逛遍了。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军训上周就结束了，但军训群依然热情高涨，里面时不时有人发言，还会说到学校的关键通知，因此缪长舟一直没有屏蔽。

　　缪长舟在锅里翻炒着蒜瓣，手机放在一边，偶尔会瞟两下屏幕。起初他没有在意killer和江花花的讨论，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吵得他放空了大脑。

　　——直到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第一次来F大时，告诉叶摘，要在万达和新认识的同学一起吃饭。叶摘没有问具体地址，到了晚上，叶摘直接出现在了那家万达楼底门口。

　　缪长舟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学校附近有两个万达，那么叶摘是如何能知道他究竟去了哪个万达的？

　　翻山越岭赶了几百公里的路，也不多问一句，就这么直接过来等他，是不是过于笃定了……

　　缪长舟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思绪在菠菜面出锅时中断，他转头喊了一声：“面做好了，可以吃了！”就把这一茬抛到了脑后。

　　他们一起吃过了饭，饭后叶摘接了通来自物业的电话，就出去了。

　　趁着空闲，缪长舟打开电脑做起了ppt。他明天要在三百人的大课上做思想报告。ppt的进度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弹窗，说是电池余量告急。他往包里一摸，发现没带充电器。好在他的电脑充电器和叶摘的通用，于是抱着笔记本跑去了卧室，赶在关机前插上了电。

　　卧室里有淡淡的香水味，带着稍许夏季的苦橙味，那是叶摘身上的气息，缪长舟在这里工作感到安心。

　　收尾工作不难，缪长舟很快搞定了。考虑到成品文件有些大，缪长舟把ppt和讲稿全部拖到了自己的U盘里，因为明天还得把它上传到学校内网的课程链接，这样每个同学都能下载。

　　他把文件名改成了“缪长舟小组”，到时候方便寻找。
　　U盘的空间很大，拖了这么大个的文件夹进去，也没占用多少内存。说起来，这U盘还是叶摘送给他的，他先前放在包里一直没舍得用，今天才拿了出来。

　　叶摘回来后，缪长舟假称自己要工作，催叶摘去洗澡。结果叶摘洗到一半，缪长舟悄悄钻进了浴室。

　　在这个雾气氤氲的地方，渐渐响起了缪长舟断断续续的哭声，这阵哭声一直到半夜才消弭。

　　缪长舟有点后悔跑去浴室撩叶摘，因为这次叶摘的动作异常凶狠，他怎么求饶都没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腰都快断了。

　　身边的叶摘不在，应该是去晨跑了。

　　缪长舟欲哭无泪，伸懒腰时一张嘴，还带着哭泣后留下的鼻音。他想躺在被窝里休息，但今天必须得去学校作小组报告。他不得不爬起来，在衣柜里找了件遮得严实的衣服穿上。

　　这时门铃响了。

　　“来了！”缪长舟以为是叶摘晨跑买早饭回来了，结果打开门一看，是个快递小哥。

　　“您好，这是您的加急件，请签收。”快递小哥抱着一个箱子，把签名页推给他。

　　缪长舟签好名字，把箱子收了起来。

　　这纸箱不重，但大得很，放在过道里极占地方，缪长舟把它堆在了客厅。

　　说来也巧，这箱子上印着的特殊的J字母品牌，和缪长舟昨天买的鞋子品牌是同一个。不知道叶摘到底网购了什么，和他要送的鞋子穿起来配不配。

　　一定会很配吧，反正叶摘穿什么都好看。
　　缪长舟高兴地想，他俩真是心有灵犀，连下单都这么有默契。

　　他回到房间，找到手机，看到了手机上有好几条@，都是室友发给他的。

　　“导员找你！十万火急！”

　　“怎么了？”缪长舟问。

　　“导员说你和班长把班里同学的信息录错了，今天就要交表格了，他让你们赶紧回去修改，需要一切材料……我也不懂具体是什么材料，总之他让你赶紧去他办公室。”

　　前几天导员喊他和班长为班级同学录入信息。材料是缪长舟整理的，信息是班长录的。一些同学的材料确实在他那里，缪长舟心想不能耽误班里的正事，就对室友说：“我马上回来。”

　　支着酸痛的腰，他背上了包准备出发。临走前，他习惯性地打开卧室第一层抽屉检查，看有没有东西遗落。

　　没想到真的有东西差点忘了——是他的U盘。

　　.

　　叶摘买了早餐走到楼下，接到了缪长舟的消息。

　　缪长舟：突然有急事要赶回学校，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餐了。

　　玻璃电梯房里的绿植遮不住朝阳，光线打在屏幕上，有些刺眼，

　　叶摘看了很久聊天气泡里的三行字，最终回了句“没事”。

　　他的手心还留着早餐包装的余温。

　　考虑到缪长舟最好吃清淡的食物，他今天晨跑的时候，特意去更远一些的早餐店买了粥。可惜没能赶在缪长舟出发前回来。

　　叶摘回到家，看见了一只快递箱子。

　　.

　　缪长舟走上人挤人的地铁，收到了叶摘发来的消息：“我给你买了三双跑鞋。”

　　缪长舟惊愕：“什么，三双？！”这也太多了吧。

　　叶摘传来图片。地铁里信号不好，等了半天才加载出来。在看到那三双鞋、以及后头极其眼熟的快递纸箱时，缪长舟两眼一黑。

　　“你买了这个款式的跑鞋？一买还是三双？”刚刚他还在因他俩心有灵犀而得意，现在他开始泄气了。

　　这样他那双没到货的鞋还怎么送得出手？同样品牌同样款式，无论是数量还是速度，都不占优。惊喜惊喜，如今只剩下惊，没有喜。

　　叶摘回：“想趁这个机会多送你几双，以后可以换着穿。”

　　缪长舟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叶摘，人家什么好都想着他，是他送的太晚。

　　叶摘：“喜欢吗？”
　　缪长舟有一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喜欢。”他今天该去商场退货了。

　　叶摘：“下次喜欢什么鞋，跟我说，我给你买。”

　　缪长舟哪好意思一直用叶摘送的：“我也想给你买鞋。”
　　叶摘：“不用。你看鞋的眼光不好。”

　　缪长舟彻底泄气了：“好吧，那算了。”也是，人家阅鞋无数，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的送的。他找到了书包的买鞋小票，有些不甘心地圈在手里捏了捏。

　　地铁到了下一站，有汹涌的人流冲了上来。缪长舟紧紧握住扶手，强迫自己站稳。等到不那么拥挤了，他发了句语音过去：“叶摘，今天回家，我给你煲汤喝吧。昨天我看到一个食谱，说特别适合久坐不动的上班族，对颈椎好。”

　　叶摘回：“嗯，等你。”

　　叶摘的回答让缪长舟重新开心起来。他开始看食谱里需要的食材，并在盘算放学以后要买什么调料和菜。

　　到学校后，缪长舟首先找到了班长，再和班长一起去找导员，期间缪长舟肚子饿了，在半路上买了两个菜包。

　　他一边啃着凉了的菜包，一边发消息和叶摘抱怨：“都怪我们班班长太马虎，不然我还能在你家里多呆一会儿。”

　　处理完了导员的事，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要上课的教室。距上课还有不到十分钟，他的组员到得早，已经调试好了电脑。

　　组员冲上来问他要U盘，说要上传到课程链接。

　　时间紧迫，缪长舟直接从包里摸出了U盘交给对方，叮嘱道：“看到标着‘缪长舟’三个字的文件夹，拖进去就可以了。”

　　这位组员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上传好了，把U盘还给了他。

　　缪长舟坐在位置上，拿出讲稿演练起来。一会儿他就要发言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全学院这么多人的关注下讲话，心里稍有慌乱。

　　这次的发言机会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做个报告，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被高中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搞怕了，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更加希望能通过这个契机，在新同学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

　　即便不是最好，也不能太拉胯，反正他是不愿再忍受同学那种冷眼审视了。他默念着稿子，在电脑上一页一页练习ppt。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感到周围的目光悉数转向了他，并变得猎奇起来。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受害者心理在作祟，但后来，奇怪的目光越来越多，前后左右，如芒在背。

　　他不得不抬头，回应周围同学的眼神：有不怀好意的 、有憋笑的、还有带着困惑的。倏然之间，熟的不熟的同学好像都认识了他。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冒出许多群消息提醒通知。

　　“你们下载课程文件了吗？怎么都是一堆地点坐标和数字？ppt呢？”

　　“不知道，可能是发错了。”
　　“我朋友说第一页是某个跟踪定位软件的目录格式，据说一些已婚女士怀疑老公出轨了，就会在老公手机里装这个。”
　　“没错，我听说过这个软件！你到哪它都能记下来，分毫不差，还能帮你预测未来走向，特别牛逼。”
　　“哇，这么变态。这个文件夹是哪个同学发上来的？他在跟踪谁？”
　　“看文件夹名咯，文件夹名是‘缪长舟’。”
　　“缪长舟好像是我们班的……”

　　在这一刻，缪长舟的大脑被迫进入一种自保机制，遏止了深层思考。他望着坐在讲台前的老师，以及老师面前的麦克风，目光呆滞。

　　帮他上传文件的组员拍了拍他的肩，用气音提醒他：“你的文件有错，怎么回事？我是拿着你的U盘按要求上传的。”

　　听到“U盘”两字，缪长舟猛地想起了许多和U盘有关的片段——昨天他已经把U盘收起来了，可在早晨他又从叶摘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U盘。

　　他多拿了一个U盘！

　　昨天收起来的那个是他的，今天抽屉里的是叶摘的。那么刚刚用来上传文件的是谁的？

　　是叶摘的吗？

　　手机里的群消息跳得越来越快，有些人甚至开始使用匿名聊天。
　　“你们看这些地点，有一半都在F大附近，昨天还去了百联！缪长舟在跟踪谁啊？好可怕……”
　　“如果是在跟踪同学的话，真的很变态……”
　　“另一半定位不在S市，在外地X省！”
　　“缪长舟好像是X省三中的吧，他就是那边的人。”
　　“难道他在跟踪老乡？你们谁和他一个城市的？快检查检查自己的手机。”

　　缪长舟已经没有心思再看群聊天内容了。

　　他知道U盘里的监控数据是谁的了。
　　昨天定位在百联的时间，叶摘突然打电话告诉他在百联，那时他正好在看J牌的一款跑鞋，叶摘今天上午就送了他三双一模一样的。

　　许多巧合在这时串成了一串。

　　还有在万达，还有那次军训时在器材室，他甚至想到了在几个月之前，三中举办成人礼的时候，他独自站在主席台后……在这些情形下，叶摘都没有在手机里多问他一句，就能准确地赶来找到他。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件事，他或许会相信“凑巧”这个由头。但如此详细的定位数据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缪长舟忽然感到眩晕。他好像分辨不清叶摘究竟是怎样的人了。以前叶摘那个时而淡漠时而可爱的形象，在他心里变得陌生起来。

　　叶摘在偷偷监视他。为什么？缪长舟不理解。叶摘明明表现得那么信任他，他不该做出这种事。

　　这时，叶摘发来了一条消息。他在回复上一条缪长舟对班长的吐槽。

　　“你很喜欢你的班长吗？一直要提他。”

　　若是平常，这会被缪长舟理解成普通的吃醋，他也许会觉得高兴；可在这一刻，缪长舟感到前所未有过的恐惧。

　　他环视四周——周围同学看他的目光更加露骨了，有一道熟悉的、被人冷眼审视的记忆，好像变成了流淌的泥浆，紧紧包裹住他的躯体，让他遍体生寒。

　　来自过去的黑暗时刻，逐渐和当下的景象重合。

　　在酷热的九月天里，缪长舟一时冷得发抖，手脚冰凉。由于体温太低，他的指甲盖被冻成了紫黑色。假如这时有张镜子，他会发现自己的脸色白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