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吉他》叶小石

4、第四章 D2046（四）

　　可是那火焰只存在了一瞬，那水潭的深处又变成了深邃的星空——有星星在闪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是这感官过于微弱，彼时的我又正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极度满足与兴奋之中，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多年以后，我无数次回忆这个场景时，方才捕捉到这个变化的细节，却为时已晚。
　　王希熙摇摇头，习惯性的捋了捋耳后的头发，说道：“你习惯初次见面就送女孩子礼物吧？在请别人喝完咖啡之后不久。”
　　我尽量使用平和的语调，来掩饰我急迫的情绪，这能让我看起来更为真诚：“当然不。严格来说，这连礼物都算不上，只是一本我翻过很多遍的旧书而已。我觉得现在送给你比较合适，纸质书比电子书更像书。当然，我不是对电子书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长时间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看书，恐怕对眼睛不太好。”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明显的看得出，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内心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挣扎，就像旅人小心翼翼跨过湿滑的路面以防跌倒。不过最后她仍然伸手接过书：“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她将书放进小旅行包，不知道为什么，我竟长长了松了口气。王希熙收好书，却不放下旅行包，而是在旅行包里面东翻西找了半天，拿出来一样东西，有些为难的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想平白无故的欠你一个人情，但是又身无长物。这是我这次在广州逛跳蚤市场的时候淘来的一个地摊货，实在算不上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就请你将就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钥匙吊坠，金属扣环下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玩偶，坐在一个袖珍秋千上荡来荡去。
　　我接过钥匙坠观察，确实这坠子做工很一般，但某些细节却很到位。两个玩偶手牵着手，男生穿蓝白相间的条纹上衣，白色短裤，留着三七分头，女生穿草绿色上衣，素折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两个玩偶的面部表情都较为模糊，可能是因为脸孔实在是太小，无法做到完全逼真所致。
　　我在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吊坠，她却产生了误解，因而解释性的说道：“这吊坠做工很一般，造型又不适宜，其实是不适合拿来送人的。若是你不喜欢，我便收回，等会下了车，我另寻一件合适的东西给你，可能还更好些。”
　　我收起吊坠，急切的解释道：“不不不，其实我很喜欢，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夸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列车此时刚好通过一个隧道，产生了一种巨大的物体穿过风洞时所特有的嗡嗡嗡的风噪，中断了我们之间的交谈。车内的空间似乎在光与暗之间无尽的徘徊，如同陷入一个神秘的时空漩涡，使人产生一种如同坐过山车的错觉。这种情形持续了接近一分钟，当列车驶出隧道的那一刻，我分明听到自己身不由己的长长舒了口气。
　　“我不喜欢隧道”，我接着说，“好像将我与全世界隔离了开来。”
　　经过短暂的间隔，王希熙已恢复如常。她笑了笑，说：“你有幽闭恐惧症？那么你又是如何独自穿过挪威的幽暗森林？”她有意无意的使用了我刚才使用过的隐语。
　　我摇头：“当然不，也没那么严重。我经常独处，独自坐电梯也不会吓得尿裤子，所以应该不算是幽闭恐惧症。只是我不喜欢隧道里那一排灯光，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那一排灯光飞速流逝，像是进入飞速流逝的时间长河，我怕一出隧道口，地球早已毁灭，而我们列车上的人是全人类仅存的火种。”
　　王希熙抿嘴一笑，那笑容中有一种别样的神彩：“你倒是想像力挺丰富的。”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不过现在，我倒是希望这辆列车，真的可以驶向未来不可知之地，就算穿越了时空，全人类都毁灭掉，也没什么关系。”
　　王希熙目光游离，如同飞舞的萤火虫般灵活的避开我的注视。我未免有些失望，便轻轻叹了口气。她却轻轻一笑，说道：“时空隧道只是一种传说，我们活在现实之中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叶小石，你挺孩子气的。”
　　我纠正：“我二十八。”
　　“还是挺孩子气的！”她说。
　　这是王希熙第一次说我孩子气，而且是在初见。往后的岁月里，她说过很多次我还是个孩子，我都不明所以。当我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时光已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误掉终生。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度纠缠，于是我问她：“那么，对于这本书，你怎么看？你是喜欢直子呢，还是绿子？”
　　王希熙撇了撇嘴，说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这是你们男人的书。我倒是很想知道，在你们男人的心目中，到底是喜欢直子多一些，还是绿子多一些？”
　　我一本正经的振振有词：“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一个故事能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据说有一家姑娘，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有两个媒人来给她做媒。东家呢，家境就比较富有，但是那家的公子就奇丑无比，还是个痨病鬼，西家呢，家境贫寒，但那家的公子却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这姑娘纠结了半天，叹了口气说，能不能让我白天去东家吃饭，到晚上了又去西家睡觉呢！”
　　王希熙似笑非笑：“看来这才是你们男人应该有的想法。不过说到这故事，我倒有一个两全齐美的解决方式，你想不想听？”
　　我很好奇：“这事儿，还能两全？”
　　“当然，绝对的两全齐美。这姑娘不是应该先嫁入东家吗，反正那公子哥儿是个痨病鬼，大概活不过今年除夕就要嗝儿屁，然后这姑娘就顺理成章继承巨额遗产，再然后呢，就携巨额遗产嫁到西家，与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西家公子哥双宿双飞，简直不要太完美！”
　　我不免以手抚额，张口结舌，作夸张状：“你，你好，好狠毒……！”
　　王希熙斜着眼瞟了我一眼，耸耸肩膀：“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既想要黛玉风流，又想要宝钗环伺。天下的好事儿都让你们占齐了，还要不要我们女人过活？”
　　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