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游记·一刀颠簸光同尘》顶风牵一狗

4、章四

　　章四
　　“大哥！”峡谷上，江谷庭突然出现，被关了数日一身狼狈，一队护卫跟在他身边。
　　“属下刚回城，就接到了二少爷逃出来的消息。”护卫禀报。
　　江奕航闻声，略带疑惑地看向对岸。
　　“她今早走的时候，收起了窖门上的陷阱，我便自己逃出来了。”江谷庭对大哥解释道。
　　江奕航于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安心道：“没事就好，怎么不回家？”
　　“我……”江谷庭不知道怎么回答，满脸忧心忡忡，视线忍不住地瞟向谷底。他其实想说，这个女匪没那么坏，只是爱吓唬人，说什么院子里装了致死的陷阱都是假的，不然他怎么能跑出来，大哥能不能也不要把她置于死地……然而他正纠结着，情况陡生。
　　“她要死了！”小厮看到了忆苏子连中十数针，惊呼。
　　江谷庭一惊，连忙跑到悬崖边，往下望去。
　　冽冽山风迎面袭来，夹着淡淡的血腥味，谷底景象更是惨烈，令他有些腿软。

　　被十数银针洞穿后，忆苏子每挥一刀，便洒出一片血迹。又是一个使劲翻刀，忆苏子的胸口爆发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嘶——”她不由低下头，手上动作不停，但仍有更多银针刺穿了身体。
　　恩？低下头的忆苏子正看见一片漂浮在江面的血迹。它被卡在几个若隐若现的摆锤之间，缓慢流逝。她仔细一瞧，见银针仍在摆锤上自如来回，可是哪里不对劲……数量！摆锤显然少于银针。忆苏子一震。
　　与此同时，她的刀自左后脑划向右腰侧，挡去一列银针，然而耳边传来“噹噹噹”的声音，依然明显少于她余光所见……忆苏子终于明白了。银针并没有那么密集，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但是那些幻象是从哪来的？
　　为印证心中所想，她放眼望去，扫视江面，没有发现端倪，再次往两岸上方望去时……是峭壁！

　　“她在找什么？怎么不逃出来？”江谷庭焦急地询问江奕航。
　　江奕航没有立即回答江谷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她如果找不到破绽，只有死路一条。”
　　“嚯！飞起来了！”小厮惊呼，拉回众人注意。
　　只见谷底忆苏子放开刀网，仅仅用刀反弹其中部分银针，任由其余银针洞穿自己的身体——因为她要控制银针，将它们弹向峭壁上，摧毁机关。
　　银针在忆苏子的控制下，汇聚成一股光束，飞向峭壁，击碎上面暗藏的光滑石块。
　　当第一个石块被击碎，忆苏子便笑了。成了。
　　紧接着光束又弹回江面，少倾，在忆苏子的刀下，数股光束汇聚，同时向两面峭壁迸发，‘砰砰砰’阵阵碎石声响——
　　峡谷上的人已经看不见被光包围的忆苏子，只以为流光萤惑阵被再次触发，攻击更猛烈了。
　　江谷庭忍不住趴在悬崖边，眼里倒映着谷底璀璨的景象。可他只想这片景象赶紧消失。人呢？就这么没了？他感到一丝虚无。
　　“大少爷，看来人是没了。”小厮悄悄退了两步，飞涨的流光令他不安，“要不咱们把那胖子也扔下去算了，反正二少爷回来了。”
　　江奕航默不作声地看着谷底流光飞转。竟然还是不能破解吗……
　　正在此时，谷底流光锐减，紧接着一道黑影穿出阵来，直上峭壁。
　　扔你娘扔。一身残破的忆苏子在心里骂道，纵身几个腾挪，瞬间来到鲁壮壮近旁，横长在峭壁上的树下，单手吊挂着。
　　“阵法停了？人被绞碎了？”小厮喊道。
　　江奕航的视线亦疑惑地搜寻着谷底。
　　谁也没发现树荫遮蔽下的她，除了对岸的江谷庭。欣喜在他脸上绽开。
　　正当江谷庭要出声时，忆苏子发现了他，立即眼带威胁地瞪着他。
　　江谷庭意识到忆苏子是怕大哥发现，当下有些无措地偷看江奕航。
　　江奕航还在寻找忆苏子的残肢，但流光萤惑阵正在一点点恢复平静，发现清澈流淌的黎江中没有她的尸首是迟早的事。
　　江谷庭有些担忧地看向忆苏子，不知怎么才能帮她。
　　幸亏这小子胆小，被我吓住了，但是他一会反应过来，肯定立马告状。我得赶快。忆苏子却是这么想的。
　　现下两岸都是江家的人，她又浑身是窟窿，只剩一口气硬撑着，没可能逃得出去。面对严峻的形势，忆苏子想着，朝身下看了一眼。从岸上应该看不清吧。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忆苏子盯住鲁壮壮所在，准备行动。
　　岸上，紧盯着忆苏子的江谷庭发现了她要动，随即朝对岸喊道，“哥！”
　　江奕航果然从谷底挪开视线，看向江谷庭，“什么事？”
　　就是此时，忆苏子纵身跃向鲁壮壮，抓住他后，另一手立即抓住索道，借力荡向峭壁，同时，见机割断绳索，带着鲁壮壮，又一手勾住树枝，转瞬之间，消失在树下。
　　“呼。”江谷庭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场其余人跟着江奕航一同黑了脸。
　　不等命令，护卫们已经机敏地开始搜寻，两岸转眼间都是人影，很快，有人来报，“大少爷！北岸峭壁的树下有个洞！他们藏在里头！”
　　听闻在自己脚下，站在江奕航身边的护卫们连忙聚到了悬崖边，但视野被树挡住，看不见洞口，冒然下去只会被躲在里头的两个贼占了先机。
　　“大少爷，这怎么办，整一面峭壁，咱们很难下去。”护卫领头为难地看向江奕航。
　　江奕航沉默片刻，“守着。”
　　“是。”护卫领命。
　　江奕航穿过木桥，回到南岸，对江谷庭道：“回家。”
　　“好。”江谷庭又望了两眼洞穴，确认他们目前安全无虞，便乖乖地跟着回了江家。

　　江家大厅内，众人围坐在桌前用膳。江夫人直盯着江谷庭，连连给他布菜。
　　“谷庭，多吃点鱼，你看看你瘦的，脸上都没肉了。”江夫人眼圈一红，声音哽咽。
　　江谷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暗想，我就饿了两天，不至于这么快瘦了吧。
　　他想到这，刚一抬头，便看见江夫人泪眼婆娑的样子，连忙拿起筷子，紧着扒了两口菜，“嗯……今天这菜，做的好吃。”
　　江夫人这才破涕为笑，仔细叮嘱，“好吃就多吃点，我再让厨房加几个菜。”
　　“不用了，娘！”江谷庭连忙摆手，冲江夫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些菜够了，我还得留着肚子，晚上吃娘做的糕呢！”
　　江夫人微微一愣，转而喜笑颜开，“你怎么知道我做糕了？”
　　“我娘还不知道我吗，最馋这一口。”江谷庭眉眼弯弯地瞧着他娘。
　　江夫人甜到了心窝里，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欢喜地看着江谷庭。
　　此时，江谷庭感到手被拉了一下，目光看去，只见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正仰脖望着他。
　　“二哥~”脆生生的声音叫到，是江谷庭最小的妹妹，江芽儿。
　　江谷庭宠溺地捏了捏江芽儿的小脸，只见她忽闪着大眼睛，神情期待。
　　“二哥，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嘛！”
　　江谷庭早就瞧出来了，脸上却故作不知，左右仔细打量着，迟迟不开口。
　　江芽儿立马不高兴了，小嘴撅得高高的。
　　江谷庭一笑，“是新发簪！这么漂亮，二哥怎么会看不出来。”
　　江芽儿开心地抱住了江谷庭的手臂，高兴地说，“还是二哥好！爹、大哥和我弟都看不出来。”
　　一旁坐着的江叶立马凑上前哼哼，“我是你哥！”
　　江芽儿扭头就怼，“我是你姐！”
　　江谷庭好笑地拍了拍这对双胞胎的脑袋。
　　江夫人瞧着三人正乐呵，目光随即落到江谷庭的脖颈上，有一圈鲜红的印痕，顿时神情一滞。
　　“谷庭，你的脖颈是怎么了？”江夫人眉头紧拧，语气迫切。
　　江谷庭捧着饭碗，抬头愣愣地看向江夫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嗯？怎么了？”
　　江夫人心中一紧，泪水又涌上了眼眶，满面都是心疼和愤怒，“那女贼怎么可以把你弄成这副样子！药呢？快把药拿来！”
　　江谷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抻了抻领子。
　　立在两旁的小厮闻言，互相看了一眼，便匆匆行动起来。安静的大厅一时有些慌乱。其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江夫人。
　　直到江老爷轻咳一声，沉沉开口，“闹什么闹，让孩子先把饭吃完。”
　　场面一下静了下来，江夫人默了默，只能作罢。但她坐在位置上，盯着江谷庭的红痕，半天仍是气得吃不下饭，扭头对江奕航恨恨道，“这个绑匪出手这么歹毒，你可不能让她好过！”
　　江奕航点头应下。
　　一旁的江谷庭垂着头，心中默默想到，也算不上歹毒吧？她干的就是绑人的活，何况我只是轻伤。
　　“娘……”江谷庭刚要开口。
　　江夫人痛心地看着江谷庭手指缝里的灰垢，“这手都洗了几回了，还洗不干净，这个该死的贼，到底把你关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
　　“其实也挺……”正常的，人家绑我去，总是要找隐蔽的地方藏，哪管得上干净不干净。江谷庭反驳的话还没说完。
　　“不行！”江夫人恨恨地把筷子放下，扭头对江奕航说，“你现在就派人去跟官府打声招呼，千万不能便宜了她！”
　　江奕航不慌不忙地答道，“娘，放心，她活不了。”
　　江谷庭心里一咯噔，看向大哥。
　　江夫人拧紧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语气稍带疑惑，“你打算怎么办？”
　　“她现下虽然躲在了峡谷峭壁的山洞里，但已受重伤，只要得不到救治，不出两日便会失血而死。”江奕航说得轻浅，在座的人却都是一惊。他们没料到那绑匪如今是这般境地。
　　“呵！好惨呐。”江芽儿害怕地捂住了耳朵，往江谷庭身边缩了缩。
　　江谷庭眉头微蹙，随手拍了拍江芽儿的背，可思绪已经翻飞。他想起下午最后一眼瞧见的忆苏子，浑身都是滴血的窟窿。对啊，即便大哥捉不到她。可她浑身是伤。那山洞荒芜，能有什么东西呢。
　　江谷庭的脑中瞬间绘出了一副凄惨画面——
　　忆苏子用穿了孔的手捂在胸口上，不住地咳血。每一声咳嗽都花去她一份力气，渐渐地，体力不支的忆苏子扶着墙滑坐到了地上，连喘息都显得费劲。突然，一条毒蛇从她身边钻出，吐着蛇信嚣张地靠近忆苏子。忆苏子满脸苍白，垂眼瞧着毒蛇，却没有力气拿起倒在地上的刀。蛇眼看着张开了血口……
　　“不行！”江谷庭陡然从幻想中回神。
　　“什么不行啊？二哥。”江芽儿歪头疑惑。在座众人因方才那一声惊呼，也都看着江谷庭。
　　“我……我是说既然绑匪已经重伤，且被困住了，是不是不用放在心上了？”江谷庭这话说得不免有些心虚。
　　江夫人却只当他受够了罪，不想再提绑匪，连忙安慰，“你不用上心，有你爹和你哥呢！那贼让咱们江家丢了大脸，不当众惩治她，怎么找回颜面！”
　　“如今只需盯住两人，待那女贼死后，另外一个便可捉回来示众。”江奕航说道。
　　江老爷沉声叮嘱，“派人看紧了。”
　　“明白。”江奕航应道。

　　峭壁山洞内，忆苏子面色死白，浑身血红，平躺在石地上，一动不动。鲁壮壮坐在一边，不住地摸着眼里的泪花。
　　“呜呜呜呜，老忆啊！你太惨了，这满身的针眼，我一条衣裳的布都裹不住！”
　　岸上，看守的护卫挖了挖耳朵。这车轱辘话听了仨时辰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哼~吭~”鲁壮壮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哭喊。
　　许是实在太吵，忆苏子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声音像刀锯般，“闭……嘴……”
　　“啊！老忆！你还活着！”鲁壮壮兴奋地喊道。
　　忆苏子闭了闭眼，神情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岸上的护卫闻声走到了崖边，凝神倾听。
　　“……”忆苏子再度开口，可声音实在太轻。
　　“啥？老忆，你说啥？大点声，我听不见！”鲁壮壮将耳朵凑到忆苏子嘴边，使劲听，“啊？啊？？啊？？？”
　　忆苏子几乎要放弃，发出一声叹息，气若游丝。
　　“你叹啥气啊？”鲁壮壮连忙问道。
　　岸上的护卫听了半天‘啊’，厌烦地走开，心想，管他说什么，反正熬死一个是一个。
　　“我，说，你，轻，点……我，听，得……见。”忆苏子断断续续地说着。
　　鲁壮壮总算听清了，掩着嘴，虚声说话，“我知道了。”
　　“怎，么……”忆苏子问道，眼睛因为乏力索性闭上。
　　“哦，你放心，我已经偷偷发了信号给暗桩，传话让睚眦来救咱们。”鲁壮壮掩嘴、虚声。
　　听到这“让人放心”的话，忆苏子生生睁开了眼，“你，叫，他……！”
　　见忆苏子话说得吃力，鲁壮壮赶紧拦住她，并宽慰道，“你就别逞强了，都这个时候了，放心吧，睚眦他会顾念旧情来救你的。”
　　忆苏子显然更气了，微微抬起的手拼命打颤。
　　鲁壮壮一把握住她的手，再劝，“你们俩的那些事，等活命了再算好吧？别倔。”
　　忆苏子算是彻底放弃了，手一下垂到地面上，双眼绝望地闭了起来，眉头痛苦地拧着。

　　江家，江奕航的院落内，江谷庭在书房外空地上徘徊，神情犹豫。
　　突然，一名护卫穿过走廊，直奔书房，对话声从里面传来：
　　“大少爷，方才属下想办法从对岸看到了山洞里的情况，那女的恐怕撑不过今晚。”
　　“好，继续严守。”
　　“是！”
　　护卫正要离开——“等等。”江奕航突然出声道。
　　“带话，她知道我想要什么，若想活命，便趁早。”
　　“可是，大少爷，老爷不是说……”
　　“去。”
　　“是！”
　　护卫快步离开院落。
　　江奕航默默看着桌前展开的流光萤惑阵阵图，泛黄的纸面上刚刚新添了几笔墨迹，却仍是一幅未解之谜。
　　站在空地上听到一切的江谷庭神色焦急起来。怎么办，她要死了。江谷庭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生龙活虎，救了他一命的人，今晚就不行了。她会投降吗？他是想她投降的，这样至少能活下来。可是，她大概不会投降。江谷庭想到忆苏子独闯流光萤惑阵时的样子。她是一个为了救兄弟，不惜做到如今地步的人。一身硬骨，不可能为了活命，向人低头。
　　她要死了。这句话又在江谷庭脑袋里转了一圈，落在口中成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