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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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坐在蒙古包外出神，情绪十分低落。
他也想过邱牧行可能得了很严重的病，但想过是一回事，真正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有办法再待在邱牧行身边，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反倒要邱牧行来安慰他。
他帮不了邱牧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非常糟糕。
藏民在他身边坐下，捏了一团糌粑分给他。盛情难却，他接过那团糌粑，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至少远远不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藏民见他吃了，又递给他一碗酥油茶，他喝得干脆，合着喉咙里的糌粑一起咽下去，剩下的团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有人陪在一旁，心情终归好了一些。
藏民用生涩的汉语问，“你们要回布达拉宫吗？”
他失魂落魄道，“不知道。”
邱牧行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可邱牧行什么也没有说，而他不知道该如何问。
“上师在等他。”藏民努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你们回去，上师会高兴的。”
他微微一怔，“上师是谁？”
藏民张了张嘴，然而受到语言限制，着实无法准确表达，于是虔诚地望向布达拉宫的方向。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地问，“上师为什么等他？”
藏民说，“他，从那里来。上师说，总有一天，他会回去。”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回去？”
藏民以为他没听明白，低头想了想，再次道，“你们，从很远的地方来。但这里，是他的家。”
林瑜掀开帘子，走进蒙古包。邱牧行还是同他出去时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安静得仿佛睡着。
他知道邱牧行没有睡着。
他在床边坐下，只占了很小的一点位置，勉强维持身体平衡，酝酿良久，才轻轻地问，“你是藏族人吗？”
邱牧行睁开眼，笑了起来，“我长得像藏族人？”
他说，“不像，但是……”
邱牧行拉了拉他的手，让他坐进来一些，轻描淡写道，“你对我的过去很好奇？”
林瑜一顿，“要是你不想说的话……”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以说给你听。”邱牧行微微笑着，“还记得我的手机锁屏密码么？”
林瑜不假思索道，“850000。”
“这是拉萨市城关区的邮编。很多年以前，我生活在这里，现在我快要死了，所以想回来看一眼。”
他迟疑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来？”
邱牧行说，“想把你带回家。”
——
邱牧行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被上师从雪地里捡回来，多年来悉心抚养，渐渐长大。
汉人生活在布达拉宫里，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上师护佑他，允准他与其他小喇嘛一起修行，传授他经文典籍。
他的生活与布达拉宫内其他任何人的生活别无不同，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他养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天天带在身边，互相陪伴，终于没有那么孤独。可惜没过多久，小狗就走丢了。之后，他再没养过任何宠物。
无事可做的时候，他长久长久地坐在宫墙上出神，往外看是天高地远，与宫墙内截然不同的另一重天地。
他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他以为那才是他的世界。
十五岁那年，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上师，说出自己内心的愿望，“我想离开这里。”
上师说，“一旦离开，便不可再回来，你想清楚了？”
他点头，“想清楚了。”
上师说，“那就去吧。”
他背着行囊，一步三回头，布达拉宫在身后远去，红衣上师立于其上，身影凝缩成小小的一点。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一个极其宽容的微笑。
像佛一样。
看完最后一眼，他就义无反顾地转身，一头扎入滚滚红尘。
他开始过平常人的生活，念书，学习，工作，流落在茫茫人海，于高楼大厦中寻找自己的栖身之地。
他从不告诉任何人，曾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生活过，也渐渐忘记红白色的宫墙，忘记金身佛像，忘记蔚蓝得不可思议的长空，忘记低沉的诵经声，忘记被一双双手转动的经筒，忘记来时的路。
他用了很多年时间从这里逃走，披荆斩棘举步维艰，可临死之前，还是想回来。
将死之人最应该做的，是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不折腾自己，也不祸害他人。他做好了准备，准备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孑然一身回到故土。
既然他不知道自己生在何处，那么成长的地方，就是故乡。
他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打算得那么清楚。
只要没有遇到林瑜。
没有在那天遇见林瑜。
在病情确诊的那天遇见林瑜。
林瑜是个意外，他很早就看懂男孩眼中的爱慕，却觉得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而林瑜偏偏对他一见钟情。
可正如他没有拒绝离职那天同事帮他搬箱子的好意，他也没有拒绝林瑜的感情。
他拖着一具残破的身体，不久于人世，如果能够为别人做一些什么，那是很好很好的。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林瑜。
也不知道林瑜会这么喜欢他。
如果不是因为病得快死了，他不会如此草率地和林瑜在一起。
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林瑜在一起。
那将是另一种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