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蝶朝宗》白木良

5、第5章

　　“所以你分化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吗？”苏朔大致讲了自己的分化过程，李教授不可思议道。
　　“我也不确定，毕竟当时直接就睡过去了，或者说是晕过去了，断片了。我这算正常吗？”苏朔估计李教授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算不算正常，便转而去问老徐。
　　老徐沉吟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谈话草草收场，苏朔跟着老徐走出了小隔间，想到还在等他的萧林风不知已急成了什么样自，苏朔就想立即开溜。“徐教，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
　　一听这话，老徐的鹰眼突然就浑浊了，他看不出对方满脸拒绝似的一拍手，“正好，咱们班的体检也基本完事了，你跟我来趟办公室。”说着也不等对方反应，迈开大步就走了出去。
　　“...是。”苏朔无法，只得跟着他出了医务室。而萧林风就矗立在门口，短短的20分钟，已经站成了一座丰碑。
　　萧丰碑先看到了老徐，紧接着就看到了苏朔，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要冲上去。但苏朔却冲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老徐，又伸出两个手指冲他晃了晃，然后就目不斜视地跟着老徐走了。
　　萧林风有些凌乱，他心里苦啊，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行了，还是搞定了？两个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就一点默契都没有？！
　　挣扎了一番，萧林风还是强行理解了一下苏朔的手势：他指着老徐比了个“二”，应该是在骂丫的，然后又摇头示意自己不用过来，那估计是老徐远不如看上去的精明，印记的事情多半是瞒过去了。
　　至于他为什么跟着老徐走了，萧林风实在没想出来，不过看苏朔毫无阴霾的样子，对比之前汪映辰的失魂落魄，萧林风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稳了。于是他微微松口气，改道去了食堂，给两人打包了早点，回宿舍等苏朔的好消息去了。
　　别说萧林风，就是苏朔这个当事人，也没想出来老徐还有什么事要单独找他。天地良心，能说的他都说了啊。
　　跟着老徐走进办公室，他再次感慨：三校真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即使只有一栋能拿出手的大楼，每个□□却都有独立的办公室。这还是老徐当时亲自监工时候争取的。老徐很满意自己的决定，这样一来就有效避免了一校大家挤在一起、毫无隐私的尴尬局面。
　　“坐吧。”老徐说着在杂乱的桌子上翻找起来。
　　“您找我...还有什么事吗？”苏朔看着他堪比编辑部截稿前的办公桌，觉得老徐能把自己收拾成现在这样，看来已经算是尽心了。
　　“找到了，就是这个，”老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纸，皱皱巴巴的，递给苏朔，“这是加入调查组的保密协议，你先看看，没什么问题就把字签了，这样刚才跟你说的事情就不算泄密。”
　　苏朔听他言下之意是要套牢自己啊。其实进不进调查组，对他来说没差。让他在意的是，申印的身份居然让老徐这么看重。
　　看来外界对申印的反应比他本人要强烈许多，毕竟他自己至今都没感觉出分化前后有何不同——他并没有传说中突然开了天眼，智商直冲790的感觉啊？
　　苏朔接过协议看了一遍，上面写了诸如志愿加入调查组，并保证按照要求保守调查机密之类的条款；学生方面承诺不随意退出调查组，各方调查人员则承诺尽全力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他不禁感到这条贼船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看到苏朔接过去认真读了起来，老徐不再掩饰自己的欣慰，那张年久失修的脸上也显出些会心的笑意，期待的目光落在苏朔身上。
　　苏朔微垂着头，余光发现老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种瓮中鳖、笼中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思忖着，慢慢拿起笔，在手上转了两圈，却忽然将笔拍在了桌上。
　　余光里老徐脸上僵了一下，苏朔抬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吓到您了吧，看什么呢？”
　　猝不及防地和苏朔对上了眼，老徐不知为何本能地想回避。只见他一个回手，抚上了自己抻长的后颈，自然地移开视线，然后他转了转脖子，小声抱怨道：“没事，有点落枕。”
　　苏朔却收起了笑意，向后靠在椅背上，既不戳破他，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徐教，对于申印，您知道的应该不止刚跟我讲的那些吧？”
　　一听这话，老徐脖子也不疼了，傻也不装了，瞬间恢复了往日严肃的神情。他也直白地说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自愿来闵安建校，就是为了你、为了你们。我知道刚到新的环境，你们迷茫、紧张、不知所措，所以相不相信我，是你自己的选择。”
　　苏朔知道老徐所说的“你”，并不是特指他自己，他不清楚的是这个“你们”中又包含了谁呢？
　　“您说笑了，如果连您都不能信，我们该信谁呢？”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苏朔知道他只能选择相信老徐。于是他不再发难，迅速签好字递了回去，“我就是问问：不参加考核直接进组，不会引起其他同学的不满吧？”
　　老徐收起这一纸协议，“这个你不用担心，这周你就当休息了，回去吧。”
　　“您辛苦。”苏朔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老徐看着门彻底关上才舒了一口气。这小子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省心，对方敏锐的直觉和一针见血的质问，令老徐一阵心悸。
　　这一天，二人都觉得自己看错了对方。

　　明悟楼西楼。
　　苏朔回去的时候，萧林风已经把宿舍整个翻了新。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心慌的时候不能闲着，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所以俩人宿舍的整洁程度完全取决于萧林风的心率。
　　书架擦过两遍，萧林风终于听到有人停在了门口，他想也不想一个健步冲上去猛地把门拉开。门外吃惊的苏朔刚一抬头就被拽了进去，他提着的早点差点泼一地，“哎你慢着点！饿急了？”
　　“可不是...你怎么也买了早饭？”萧林风问完之后才发现重点错了，“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
　　苏朔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倒是你，我不是让你去食堂等我吗？我还找了你半天，怎么直接回宿舍了？”
　　萧林风一脸迷茫：“你没有啊？”
　　“有啊，在医务室门口，我不是给你比划了西边、二楼吗？这还不够明显吗？”苏朔被折腾了一早上，也是饿了，打开自己买的点心吃了起来。
　　“你...那不是在骂老徐二吗？”萧林风越说越没底气。
　　苏朔一听他这脑回路，笑得差点呛死。“哈哈哈您真行，自己觉得老徐二，还冤到我头上。”
　　萧林风讪讪地摸摸鼻子，觉得俩人不够默契是近期亟待解决的问题。不过眼下苏朔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
　　由于毫无默契，两人拥有了双份的早餐。萧林风拎起自己买的硬塞给苏朔，并抢过对方咬了半口的点心扔进自己嘴里。苏朔则一边吃着，一边把上午的事讲给他听。
　　“我早就说你这样是正常的嘛。”萧林风听得很开心，眉眼间都是笑意。
　　苏朔不置可否，只说：“我看老徐那样，肯定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咱们。不过不管怎样，只要能留在期世就还有接近真相的机会。”
　　萧林风点点头表示赞同，从发现苏朔分化之后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身心放松的萧林风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那我现在就必须得通过考核了！”然后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苏朔的肩，故作无奈道：“没办法，大哥得罩着你嘛。”
　　苏朔好笑地推开他的手，提醒道：“哥，我一月份已经成年，您是几月来着？”
　　萧林风讪笑两声，心说：十月啊，十不比一大吗？
　　但苏朔含笑的眼睛和扬起的嘴角让他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没必要和需要自己罩的人计较，于是他狗腿道：“哥，你是哥行了吧，多吃点哥。”

　　转眼两天过去，听萧林风每日传回的最新报道，据说这次考核专门布置了考场，还打乱了各班顺序，可见校方的重视。考试内容涉及的知识面很广，难易梯度也大，可能是想考察学生的自我积累。但好在这次考试不会公布成绩，只有最终的分组名单。
　　老徐也说了，这次考察是选最合适的，而不是分数最高的，因而具体审核标准并不明确。基于不明确的审核标准，无论是想进组的，还是不想进的，都没个努力的方向。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在不知道跑快是福是祸的时候，大家的心态反而平和了很多。各自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情，完成着一场场考核。
　　二月份的天还不长，萧林风考完下午的最后这场，太阳已经西沉。他踩着黄昏的影子走回宿舍，一开门就看见苏朔弯着腰在换衣服。对方勤于锻炼的身体紧实而蕴含力量，双腿匀称修长，正踩进一条工装裤。
　　看看咱这眼光！萧林风在心里暗搓搓地进行自我夸奖。他的视线移动到苏朔弓起的背上，那枚申印仿佛在随着主人的动作流动。萧林风一阵恍惚，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冲破苏朔的后背而出，在他身后延展成了一副巨大的骨架，淅沥而下的血幕织成了羽翼，骇人而腥气。
　　苏朔忽地抬头，目光如炬，萧林风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人就要和余晖融为一体，离开自己了。
　　“回神！想什么呢？”苏朔直起身子，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才拿起上衣穿上。
　　萧林风不知从何而来的难过像个气泡一样，被苏朔一个响指就打破了。他掩饰般问道：“你要出门啊？”
　　苏朔白了他一眼：“你忘了？今天汪要走了。”
　　“啊...”萧林风又有些消沉，想到老徐向苏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越发觉得汪映辰悲催。
　　苏朔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提醒道：“一会儿别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不是还有咱们吗？就算是为了朋友，这事儿也一定要弄清楚。”
　　然而究竟是以为自己分化成功而被强行注射更难以接受，还是压根连分化都是骗局更难以接受？谁也说不清。但这就是现实——有选择并不等同于会有更好的结果，很多时候，岔路只是通向不同的痛苦和深渊。
　　萧林风倒了杯凉水灌下去，一抹嘴和苏朔出了门，几个人约好在校门口碰面。
　　汪映辰穿着一件很长的风衣，整个人被裹在里面，显得十分憔悴。但他的表情没有了彷徨，仿佛已经走出了打击，眼神中恢复了往常的坚毅。
　　反而庄研一副儿行千里的老母亲模样，戚戚然地看着对方，四个人相顾无言，竟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就在两个多月前，他们一同走进校门，开玩笑说着三年的学制太长、还好有相熟的朋友。以为人生将在这里展开。
　　然而有的人注定要一辈子都含苞待放了，即使他是一颗足以动人心魄的种子，也只能深埋土中，不见天日。
　　“映辰，等我，在建南等我。”庄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声音沙哑，仿佛要确定什么一般，语气急切，“一定要等我！最多三年我就去找你！”
　　苏朔明白庄研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汪映辰熬不过这段绝望的日子，于是他也开口：“汪，别想太多，照顾好自己，给我们点儿时间。”
　　“对，这事儿哥们都帮你记着，早晚要讨个说法。”萧林风边说边扯着庄研，怕对方一个控制不住就跟着汪映辰走了。
　　汪映辰冲他们点了点头，不舍在脸上一闪而过，“我知道。”
　　他也知道，未来的日子要完全靠自己了，再没有人可以让他毫无防备地展露自己的内心。
　　校门外等他的校车鸣了两声笛，示意差不多该走了。汪映辰最后冲三人笑了笑，“我走了，你们回去吧。”然后拉起行李，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其他三人立在校门口，一直看着车子驶出视线。那天残阳似血，照在他们背上，三张年轻的脸庞却布满阴翳。
　　良久，苏朔才说：“回去吧。”
　　萧林风叹口气，“嗯。”
　　苏朔看了眼置若罔闻的庄研，冲他使个眼色。
　　最后庄研是被苏、萧二人生拉硬拽，抬回宿舍的。萧林风看着他没了魂的样子，不禁感同身受，悲从中来，觉得如果今天走的是苏朔，自己估计还不如他。
　　苏朔觉得放这两人在一起估计要哭倒长城，于是宽慰了庄研几句就赶紧站起身，准备把萧林风这个散发着苦情味道的负能量带走。
　　萧林风临走前还絮絮叨叨地交代：“大庄，没事啊，有时间哥们就来陪你喝酒。”
　　庄研抹了把脸，示意自己没事，却一直木然地坐在床上，连对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盯着对面空荡荡的书桌和床，眼神完全没有聚焦，脑子里全是刚才风吹动汪映辰风衣下摆的样子。庄研就这样坐到了天完全黑透。他没有开灯，空掉一半的宿舍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也不想面对空了一半的内心。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腿都有些麻了，他才终于和衣倒在床上。
　　“嘶——”肩膀传来一阵锐痛，庄研支起身在黑暗中摸索一下，居然在被子下摸到了一本书。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急忙打开灯，突然的亮光令人头晕眼花。他努力地适应亮光，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汪映辰给他留下本一九八四。
　　书的扉页上是那人棱角分明的字迹：“我等你。”
　　突然之间分别再也无法承受，这三个字仿佛压断了庄研一直绷紧的神经。在他提心吊胆害怕对方一死了之的时候，对方又何尝不是在担心他呢？
　　即使汪映辰自己都看不到希望，却还是将仅有的一点光留给了自己。他想。这几日的焦虑与颓唐，肯定一丝不差地都落在了汪映辰眼里，在对方已经自顾不暇的时候，自己竟然还让他分心。
　　庄研颓然倒回床上，抬手捂住眼睛，扯着嘴角发出了一声哽咽的笑声，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应声而下。
　　入校时开的玩笑还在他的耳边，正是一语成谶，这三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