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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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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校应急而建,生源又仅限于闵安,因而校园并不算大,教学区和生活区也没有完全分开。整个校园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栋明悟楼,此楼由东西两楼组成,一楼没有共同的入口,只在二楼建有一座三面透光的天桥,互相连通。
西楼为生活区,宿舍、食堂和娱乐场所均在西楼。
根据期世的规定,寅印在成人当年的一月一日统一入学。不同于其他两所老校只建单间,三校的宿舍有单、双之分。由于学生将在第一学年中陆续成年,所以宿舍划分采取自主协商模式。
单人间自不用多说,双人间则采取知情同意原则,即只要双方均无异议,校方不会过多干涉。这既保护了学生作为成年人的权利,又保证了他们心情上的愉快。
东楼则为教学区,五楼以下是教室,往上是□□及在校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为了保证在校生遭遇突发情况时能及时就医,教学区每层都设有简易的校医室,设施最为齐全的医务室则建在了八楼。
汪映辰从注射的轻微眩晕中缓过神来,他放下衬衣的袖子,并没有遵从医嘱在医务室隔间里休息,而是下床敲开了值班□□的门。
“...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下周就得离校了,我还有很多行李需要收拾。”他认真而有礼地回答了值班□□所有的问题,并婉转地表示自己不想留在这儿继续浪费时间。
值班□□审视了一下这个刚经历过分化失败、被注射了药剂的男孩,想到他已被彻底改写的人生,不由有些心软。
于是她痛快地在离开许可上签了字,但交给对方前还是嘱咐道:“刚才校医和徐教的话都记住了吧?虽然在学校里面没有强制的规定要保密,但你也不想闹出太大的恐慌引起不必要的后果吧?”
听到这暗含威胁的话,汪映辰只觉消沉无力,甚至没有什么生气的欲望,他倦怠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不会乱说话。”
值班□□又再三确认他没有任何不适了,才交出许可,放他回了宿舍。
一走出医务室,他原本努力放松的双手立刻攥了起来,那张许可被抓成了一团。身体的不适已经基本消失,然而汪映辰心里阴霾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针眼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明明是肌肉注射的抑制针剂,却仿佛直接扎进了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抵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然而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他也只在医务室门口做了短暂地停留,他知道教学区四处都设有监控,任何反常的行为都可能为他招来祸患。于是他收拾起心情,一步步往西楼走去。
正值午休时间,教学区已经没什么人了,汪映辰的脚步声清晰而孤独。他很快走到了楼间天桥入口,远远望见对面有个人影缩在角落。而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那影子“蹭”地站起来打了个趔趄,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映辰!你终于回来了,你...”
汪映辰抬手去捂他的嘴,对方却十分有经验地避开了口鼻,犹自不死心地挣扎道:“...你好些了吗?”
“嗯。”
“那是不是能留...”
“下周末前退宿。”
“啊?!退宿?!学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要落井下石?那以后...”
“以后就混吃等死,反正就算不工作,期世也会负担我的日常支出。”
“可是...”
那人还在问个不停,汪映辰终于忍无可忍,他停下脚步,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转头盯着对方的眼睛,“大庄,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聊这些吗?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庄研这才注意到他的疲态,连忙点点头,不再聒噪。
两人沉默地走着,一进入生活区汪映辰的脸就彻底垮了下来,可怜庄研平日里呼朋唤友的伟岸身躯,此时也不得不亦步亦趋,佝偻着跟在后面。
汪映辰棺材板一样的臭脸和庄研委屈的小媳妇样十分瞩目,途径二楼食堂立刻引起了一片关注。
大部分学生都不知道这就是今天突发事件的主人公,都还抱着一种吃瓜群众的态度,脑补出了一部“入校前义比金坚,入校后情比纸薄”的分房大戏,并忧国忧民地反思起三校自由的宿舍制度来。
“哎你看...”排队放餐具的萧林风,一抬头正好看到了路过的二人,于是用餐盘推了推苏朔的后腰,小声说道:“我好像看到汪了。”
苏朔扭头向门口张望着,“在哪?”
“已经走过去了,看他脸色不太好。”
苏朔表示十分理解:“今天出事的是他们一班的,肯定会影响情绪...这才入校几天,已经第三个了。”说着他放下了餐盘,“一会儿去趟汪宿舍吧,问问这次的情况。”
西三楼,庄研反手关上了宿舍门。他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犹豫道:“映辰,你要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我你还不信任吗?我...”
“你闭嘴!”汪映辰压抑了一路,这话喊得十分沙哑。
庄研被吓了一跳,僵硬地站在床边不敢说话。沉默的气氛像严丝合缝的茧,包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汪映辰却又很快平复了下来,声音还是哑,“抱歉,我态度不好。”说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自嘲道:“不过该闭嘴的也许是我吧。”
这一路上不少人都在调侃这次事件,不甚明朗的只言片语不时传入他的耳中,别人轻松随意的语气令他更感无力,那些让自己窒息的痛苦也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
“映辰!”庄研用力扳过他的肩膀,汪映辰低着头不看他。庄研嘴拙,只捏着他的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汪映辰才自言自语道:“不是失败。”
他的声音很低,庄研没听清。“什么?”
汪映辰抬起头来,紧拧着眉冲他喊:“我说我没有分化失败,大庄!”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说完又垂下头去,“我被送到医务室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只是还有些眩晕发抖,但我突然觉得心情很轻松,意识也清晰起来,我觉得自己......分化成功了。”
庄研听着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一时间心头大痛,他无法想象对方在医务室里经历了什么,只能一把环住他,徒然安抚道:“都过去了,咱向前看啊,向前看。”
汪映辰垂着手任由他安慰,扬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毫无神采的双眼木然睁着,眼角淌下一行泪。
庄研环着他不敢放手,轻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汪映辰刚要说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谁啊,这个时候。”庄研小声嘟哝着,只听见外面人喊道:“汪?大庄?在吗?我林风。”
“我去开门。”庄研在汪映辰的脸上擦了一把,转身去开门,后者顺势坐到了床上。
“干嘛呢二位,敲半天门了。”萧林风看看庄研凝重的面容,又扫到汪映辰微微泛红的眼睛,这才觉得不对劲。他收起玩笑的语气,讪笑道:“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庄研挡在门口不说话,他性子向来随意,很少露出强硬的样子。
萧林风回头看了苏朔一眼,对方表情也严肃起来,让他不由地紧张,“怎么了这是,出事了?”
“没事大庄,让他们进来吧。”是汪映辰的声音。
二人这才进了屋,苏朔把门带上,等着对方开口。
“正好,一并跟你们说了。”汪映辰说着,想了想站起身来,开始解上衣纽扣。
屋里的其他三人登时目瞪口呆,“这...这多不合适。”萧林风不知道这是要唱哪出,而旁边的庄研险些要跳起来。
汪映辰没说话,他转过身去褪下衬衣,背上赫然是个支离破碎的印记,斑驳地分散在他骨感的肩胛中间。
其他三人瞬间沉默了。
萧林风是真没想到一班出事的竟是自己朋友,他下意识地看了苏朔一眼,后者咬着下唇,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庄研低低咒骂一句,问道:“这就是因为......那个什么破注射剂?”
汪映辰点点头,“S-I注射剂。接种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着穿回了上衣,也忍不住跟着骂道:“医务室简直就是个小型实验室,我他妈在里面就是待宰的羔羊,一旦进去就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不能控制。期世要你笑,你他妈就不能哭。”说完,他又疲惫地坐回床上,颓然地捋了两下头发。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自愿接受注射的?”苏朔回想着老徐语气平淡的通告,问道。
“是,毕竟屈打成招也算招了。”
庄研终于还是跳了起来,“什么意思?他们还打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执行官给了两条路:自愿接受注射,或者自愿接受枪子。”
“草!”庄研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冲出去干架了。
“大庄你能不能坐下,人汪还没说什么呢。”萧林风把他扯住,按回了地上。
苏朔皱了皱眉,“这么看来期世真的是要赶尽杀绝,结果他们竟然直接让你走了?前两个失败的可连面儿都没露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虽然我签了保密协议,保证对校内的任何事情都闭口不谈,来换取校外的自由身份。但我仔细看过了协议,并没有发现任何禁止在校内宣传的条款,在这方面只有口头警告,形同虚设。就好像他们对于校内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有恃无恐。”
“确实太猖狂了!”庄研怒不可遏。
萧林风奋力把他按住,“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吗?”他问。
于是汪映辰把所有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给三人讲了一遍。
末了,苏朔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些什么。汪映辰却忽然抬起了头,仿佛想要得到认可般飞快说道:“当时我已经分化成功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感觉得到。是他们趁人之危,丧心病狂!这学校外人看来风光正派,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一定要小心。”
听到这话萧林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
“可是仅凭我们现在还不可能对抗这庞然大物。”苏朔截住萧林风的话头抢白道,“不过汪你放心,这事儿我们早晚会搞清楚。你今天也累了,先好好歇着吧,我们走了。”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萧林风跟上他,“走了啊,汪。”
送这二位出了门,庄研才转身回来,看着颓然坐在床边的汪映辰,他心里更不好受。
虽然他之前就知道对方分化失败了,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汪映辰背上破碎的印记,就像被人一锤砸在脊梁骨上,他的血还热着,腰杆却再也直不起来了。
一想到对方在过去几个小时里的痛苦经历,庄研就恨不能取而代之。
他知道汪映辰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即使他第一次经历分化、即使校内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一口气全砸在他身上,他依旧能强迫自己迅速镇定,在外人面前保持冷静。
然而他的冷静比疯狂更令庄研痛心,他能感受到对方无意间流露出的无力和疲态。汪映辰已全然丧失了平日的精明干练,连叫喊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本是我行我素、轻悠悠飘在空中,却突然被人刺了一个极小的眼儿,即使没有瞬间爆掉,也逐渐干瘪下去了。
庄研不禁觉得,汪映辰整个人的生机就顺着这针眼不断流失,以至于他搭在床沿上骨节分明的双手,再也没有握住自己人生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