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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观其本心 ...

  •   第八章观其本心

      谢孤舟没有回答。

      那句关于“本心”的问话,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在春夜的寂静里。只有窗棂上残留的、一丝比夜风更寒冽的气息,证明他方才确实存在。

      萧迟兮在窗前立了许久,直到赤足感受到地砖沁骨的凉意,才缓缓走回龙榻。

      “保其性命,观其本心。”

      八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先帝的布局,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冷酷。这不是简单的母爱或托付,更像是一种对继承者的残酷淬炼——将她投入绝境的火炉,看她是被焚毁成灰,还是能炼出真金。

      谢孤舟是执火者,也是观火人。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观察仍在继续,评判尚未定论。他或许提供了一些帮助,但那或许只是在“保其性命”的底线之上,为了更好的“观其本心”?

      一股夹杂着寒意的疲惫涌上心头。她不仅是陆修明的傀儡,更是先帝棋盘上一枚被考验的棋子。前狼后虎,进退皆险。

      但随即,那股属于萧迟兮骨子里的倔强与韧性,又如野火般窜起。棋子又如何?执棋者已逝,棋盘犹在。她既已入局,便要争那棋手之位!先帝要看她的“本心”,那她就让她看个清楚!

      接下来的两日,萧迟兮“病”得越发“沉重”。

      她几乎不再下榻,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进食也仅靠茯苓勉强喂些流食。周谨言又来诊过一次脉,眉头紧锁,开的方子又添了几味名贵的补药,私下对王太监低语时,隐约能听到“忧思过甚”、“心脉愈弱”等词。

      陆修明每日都来探望,有时带着御膳房新制的清淡羹汤,有时只是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温言细语地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无非是某位老臣又说了什么迂腐之言,某件政务在他的主持下如何顺利解决。他像是在耐心地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描绘外面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安稳又平和。

      萧迟兮总是半阖着眼听着,听到某些名字或事件时,眼神会有细微的波动,像是努力想理解,又很快被疲惫淹没。偶尔,她会喃喃地问一些幼稚的问题,比如“那些大臣会不会不喜欢朕?”“凤君,朕是不是很没用?”,将依赖和自卑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修明的回应永远是温柔而坚定的安抚,但他的眼神,始终带着那种深不见底的审视。春茗宴上那小小的插曲,显然并未被他遗忘。他在观察,观察她是否真的只是病重昏聩,观察那日提及先帝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萧迟兮也在观察。她注意到,陆修明身边那个叫“琳琅”的掌事宫女,最近出现在紫宸殿周围的次数增多了,且每次都能找到理由与茯苓或其他粗使宫人搭话。她注意到,她殿外轮值的侍卫,面孔比之前更加陌生,气息也更加凝练精悍。她还“无意”中从茯苓带着哭腔的抱怨里听说,内廷司克扣了她份例里的银霜炭和几样时新果品,理由是“陛下病中忌口,用不上”。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逐渐收紧的网。陆修明在加强对她的控制,也在测试她的反应。

      第三日深夜,谢孤舟的声音再次在窗外响起,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许多。

      “沈清弦被禁足于柳府西厢,柳家老爷受陆氏旁支某位管事‘提点’,言其‘言行无状,冲撞贵人’。”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墨韵斋方掌柜,三日前已离京,称回乡探亲。店铺交由伙计打理。”

      果然。陆修明动手干脆利落。直接敲打了沈清弦的寄居之家,让他在京城本就不易的处境雪上加霜。墨韵斋那边也断了线,方掌柜的“探亲”时机如此巧合,是闻风而逃,还是被警告后避祸?

      “可查到方掌柜具体去向?”萧迟兮低声问。

      “踪迹至洛水渡口消失。有两种可能,隐匿行迹,或已遭不测。”谢孤舟顿了顿,“陆氏别院方面,确认凤君内侍前往,是为传递春茗宴详情,并取回一份名录。”

      “名录?”

      “疑似与近日吏部铨选有关。三名地方官获擢升京职,皆与陆氏有旧,或为其门生故吏。”

      萧迟兮心下一沉。这不仅仅是针对她和沈清弦的后续,更是陆修明借机在朝中进一步安插亲信的动作。春茗宴成了他巩固权力的又一步台阶。

      “陛下今日‘病势’又沉重了。”谢孤舟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地陈述。

      萧迟兮微微挑眉,他注意到了她这两日的伪装。“不病得重些,如何让我们的凤君殿下放心?”她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如何……让某些可能还看着这边的人,更加确信朕已不足为虑?”

      这是她的策略。示敌以弱,将“异常”全部归结于“病重”,降低陆修明的警惕,同时也麻痹其他潜在的、未知的观察者(比如宫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

      窗外沉默了片刻。

      “陆修明未必全信。”谢孤舟道,“但他乐于见到陛下‘安分’。”

      “那就让他先‘乐’着。”萧迟兮声音转冷,“谢统领,那份与陆氏相关的升迁名录,你能弄到更详细的信息吗?比如,这些人各自有何背景,有何能力,又有何……弱点?”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名字,而是可以作为潜在突破口的情报。要撼动陆修明的根基,必须从这些依附于他的枝蔓开始了解。

      这一次,谢孤舟没有立刻应承或拒绝。他似乎在衡量什么。

      “此类信息,涉及朝臣隐私及派系脉络,远超护卫职责范畴。”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陛下欲何为?”

      他终于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不再是单纯的观察或有限度的信息提供,而是质询她的意图。

      萧迟兮隔着窗纸,仿佛能看到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锐利地看向自己。这是一个关键节点。谢孤舟在评估她的“本心”是否已经显露出超出“自保”的、更具攻击性或野心的部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而清晰:“朕不欲何为。朕只是想知道,母皇留下的江山,如今究竟被哪些人、以何种方式‘打理’着。朕这个皇帝,即使是个傀儡,也该有知晓自己坐在怎样一张龙椅上的权利吧?”

      她没有直言要夺权,而是巧妙地诉诸于“知情权”和“继承者的责任”,将意图包裹在对先帝和江山的“关切”之下。

      “了解之后呢?”谢孤舟追问,步步紧逼。

      萧迟兮笑了,笑声很轻,带着病弱的沙哑,却有种冰冷的味道:“之后?之后自然是继续‘养病’。知道得多些,或许……做梦时,能更清楚些。谢统领,你说,一个连自己身边站着哪些人都不知道的皇帝,是不是连做梦,都只能梦见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将索取情报的目的,再次与“病中混沌”、“渴望认知”联系起来,维持着人设的连贯性。

      窗外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中巡逻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

      就在萧迟兮以为今夜又会像上次一样得不到答案时,谢孤舟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极淡的复杂情绪:

      “名录详情,三日后,置于兰草盆底。”

      他答应了!不仅答应了提供情报,还给出了具体的方式!

      这意味着,他的“观察”有了阶段性的结论?他认可了她此刻表现出的“本心”至少不具直接危害性,甚至值得给予一定程度的、超出底线的支持?

      然而,不等萧迟兮心中升起丝毫喜悦或松懈,谢孤舟的下一句话,便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陛下可知,先帝‘观其本心’之试,并非仅对陛下一人。”

      “凤君陆修明,”他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穿透窗纸,“当年,亦曾受先帝亲自召见,问以治国之策。先帝评其:‘才堪大用,惜乎……其心过执’。”

      “陛下,您面对的,不仅是权臣,更是一位……曾被先帝审视过‘本心’,却依旧走到今日地位的人。”

      话音落下,窗外的气息骤然消失。

      萧迟兮僵立在黑暗中,指尖冰凉。

      陆修明……也曾是先帝考察过的对象?“其心过执”?先帝看到了他的才能,也看到了他性格中偏执危险的成分,却依旧将他放在了辅政、乃至凤君的位置上?

      是制衡?是不得已?还是……先帝的布局中,本就包含了让这两颗棋子相互碰撞、相互磨砺的意图?

      更深、更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这场棋局,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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