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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影卫孤舟 ...

  •   第五章影卫孤舟

      那身影静立在五步之外,仿佛本就是黑暗凝结而成的一部分。

      没有烛火能照亮他的面容,只有模糊的、刀削斧劈般的轮廓。他穿着最寻常的玄色劲装,毫无纹饰,却紧贴合身,勾勒出精悍流畅的线条。整个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沉寂,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锋锐感。

      萧迟兮依旧闭着眼,但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感知那道身影的存在。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连体温都似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她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个幻觉。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每一息都被拉得漫长。

      终于,萧迟兮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坐起,也没有尖叫,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那团阴影。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一点微弱的、跳动的烛火,深不见底。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是病后的沙哑,却异常平稳,没有质问,没有恐惧,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黑影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臣,谢孤舟。”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泉击石,简短,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报出了名字,却没有行礼,也没有靠近。

      谢孤舟。影卫统领。

      原主记忆的角落被撬动,浮起一些极其稀薄的印象:先帝在世时,似乎有一支直属皇帝、极其隐秘的力量,号称“隐麟”。先帝猝然崩逝后,这支力量便销声匿迹,再无人提起。原来,并未消失,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潜伏在了暗处。

      “隐麟卫?”萧迟兮轻声问。

      “是。”谢孤舟的回答依旧简短,证实了她的猜测。

      “先帝留你在此,是护卫朕,还是监视朕?”她问得更直接,目光紧锁着那片阴影,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波动。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稍长。

      “陛下安危,是臣唯一职责。”谢孤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这个回答本身,已经包含了某种立场——他的职责是“护卫”,对象是“陛下”,而非“监视”某个特定的人。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在原主可能被慢性毒害时,他没有出手干预。影卫的职责,可能仅限于防止直接的、暴力的刺杀,而不涉及政治阴谋与慢性毒杀。又或者,先帝留下的指令本身就有模糊之处,或者……他之前也在观察,判断。

      “朕前几夜,差点被一碗‘安神汤’送走。”萧迟兮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审视,“那时,你在何处?”

      “梁上。”谢孤舟答得毫不犹豫。

      “看着?”

      “是。”

      “为何不阻止?”

      “汤未入陛下之口。”谢孤舟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臣之职责,在陛下性命受胁之时。彼时,威胁未成。”

      好一个“威胁未成”。萧迟兮心中寒意更甚,却也理解了几分这死板的逻辑。影卫不是保姆,他们判断威胁的标准,可能更倾向于“即时性致命危险”。或许,先帝留下他们时,也未曾料到,有人会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谋害她的继承人。

      “那么现在,”萧迟兮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白色中衣。她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慑人,直视那片黑暗,“你现身,是因为朕的性命受到‘威胁’了?还是因为,朕让你觉得……‘威胁’可能即将成形?”

      她的话意有所指。无论是即将到来的春茗宴可能隐藏的危险,还是她这几日有意无意展露的“不同”,都可能触动谢孤舟的判断机制。

      谢孤舟再次沉默。玄色的身影在昏光中凝立如雕塑。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分:“陛下与往日不同。”

      “死过一回的人,总会有些不同。”萧迟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虚无的笑,“或许是被那碗汤吓破了胆,或许是阎王殿前走一遭,开了几分窍。谢统领在意这个?”

      “臣在意陛下的安危。”谢孤舟避开了直接回答,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的微妙转变。他不再仅仅因为职责而护卫一个符号般的“陛下”,他开始注意到眼前这个“陛下”本身的异常。

      “春茗宴,”萧迟兮不再绕圈子,“你觉得,是威胁吗?”

      “宴无好宴。”谢孤舟言简意赅,“人多眼杂,机心难防。凤君意在安抚朝野,亦在试探陛下,更在……铺陈日后。”

      铺陈日后。指的是借机安插人手进入后宫。

      “朕需要出席。”萧迟兮陈述自己的决定,目光紧盯着他,“朕需要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一片天。朕也需要让某些人知道,朕还活着,而且,暂时不打算轻易死掉。”

      这是她首次在除茯苓之外的人面前,清晰地表露一丝真实意图,尽管依旧披着“自保”的外衣。

      谢孤舟的身影似乎又凝实了几分。他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让萧迟兮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烛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小半张侧脸——坚毅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以及一道从耳侧隐入衣领的、淡淡的旧疤。他的眼睛依旧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陛下可知,这一步踏出寝殿,便再无退回暗处的可能?”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凤君,朝臣,后宫,乃至隐匿各处的眼睛,都会重新审视您。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招致更凌厉的攻势。如今的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尚无足够自保之力。”

      他在提醒她,也在评估她。评估她是否清楚风险,评估她所谓的“不打算轻易死掉”,究竟有多少分量。

      “朕知道。”萧迟兮迎着他的方向,毫不退缩,“但蜷缩在此,亦不过是等死。区别在于,是悄无声息地腐烂,还是……试着在死前,看清是谁递的刀。”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谢统领,你是先帝留给朕的刀。朕现在想知道,这把刀,是只能悬于梁上,待威胁成形时落下,还是……可以偶尔,为朕指向黑暗中潜藏的毒蛇?”

      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和索求。她在问他,能否给予超出被动护卫的、有限度的帮助与信息。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烛火噼啪轻响了一下。

      谢孤舟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说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三日前,太医正周谨言离开紫宸殿后,并未直接回太医院。他绕经西苑梅林,与一灰衣内侍交谈片刻。内侍隶属司礼监,但三年前,曾在陆氏京郊别院当值。”

      信息!他提供了信息!

      萧迟兮的心脏猛地一跳。周谨言果然有问题,且与陆家(或者说陆修明)有隐秘联系!谢孤舟不仅看到了,还查证了。这意味着,他手中的情报网络,依然在运转。

      他此刻说出这个,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交换。他展示了能力,也回应了她的索求——至少,在情报方面,他可以有限度地提供帮助。

      “朕明白了。”萧迟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春茗宴,朕会去。朕会是一个合格的、虚弱的、懵懂的傀儡。但朕需要知道,宴上哪些人是陆修明的铁杆,哪些人可能中立,哪些人……或许对先帝,还存有旧念。”她看着他阴影中的轮廓,“这,是否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又是一阵沉默。

      “臣会整理一份名录。”谢孤舟最终说道,算是应允。但他紧接着补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宴上,臣会在暗处。但陛下需谨记,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信号。陆凤君……其人心思之深,耳目之广,远超陛下所见。”

      他在警告她,陆修明比她想象的更危险,也更警惕。

      “朕会小心。”萧迟兮点头,重新躺了回去,仿佛耗尽了力气,声音也虚弱下来,“有劳谢统领。”

      谢孤舟没有再说话。

      下一刻,烛火轻微摇曳。

      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毫无征兆地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气息,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萧迟兮独自躺在宽大的龙榻上,望着帐顶,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刀,已经看到了。

      虽然还未完全握在手中,但至少,刀尖的方向,暂时与她一致。

      春茗宴……

      她缓缓闭上眼。

      那就让这场戏,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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