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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兰叶传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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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兰叶传讯
窗户开了小半日,直到午后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拉长,萧迟兮才让茯苓重新关上。
那盆兰草静静地立在案头,青翠的叶片上水珠早已蒸发,看不出任何异样。寝殿内一切如常,仿佛她清晨那近乎耳语的呢喃,只是病中人的一场幻觉。
但萧迟兮知道,不是。
当茯苓关窗转身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盆兰草最外侧的一片修长叶片,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不同——叶尖处,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像是被极轻极快地触碰过,与周围自然舒展的叶片姿态略有差异。
若非她刻意观察,且心中存了试探之念,绝难发现。
影子“听到”了。并且,给出了回应。
不是现身,不是言语,而是这样一种近乎缥缈的、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痕迹。是警告?是确认?还是……一种默许的接触?
萧迟兮的心跳平稳,指尖却微微发凉。这场无声的对话,主动权似乎仍在对方手中,但她至少撬开了一丝缝隙。对方在观察她,而她,何尝不是在观察对方?
“陛下,该进些粥食了。”茯苓端着一小碗熬得稀烂的粳米粥进来,小心翼翼。
萧迟兮顺从地由她喂了几口,便摇头表示够了。她依旧保持着那副恹恹的、神思不属的样子,目光偶尔飘向那盆兰草,带着些许空茫的好奇。
“茯苓,”她忽然轻声问,像是随口一提,“那盆兰花,一直在这里吗?”
茯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头道:“是的,陛下。这是先帝在时,您十二岁生辰那日,亲自从御花园移栽回来的,一直很喜爱。”
先帝……移栽……
萧迟兮脑中迅速闪过原主关于先帝的零星记忆。那位英年早逝的女帝,在原主印象中威严而忙碌,母女相处时间并不多,但这盆兰草,似乎是少数温情时刻的见证。
“母皇……”她低喃一声,眼中适时泛起水光,却又迅速被迷茫取代,“朕好像……记得母皇看着朕种花,又好像……记不清了。”
茯苓见她情绪低落,忙安慰道:“陛下那时还小呢。先帝是极疼爱陛下的。”
萧迟兮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兰花。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周谨言的药按时煎来,萧迟兮每次都当着茯苓或偶尔来“探视”的凤君宫人的面,皱着眉小口喝完,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昏睡”或望着帐顶发呆。她将“记忆混乱、心智受损、体弱嗜睡”的伪装贯彻到底,除了偶尔向茯苓问一些“孩子气”或“颠三倒四”的问题,几乎不与人交流。
陆修明没有再亲自前来,但每日都有他宫中的掌事宫女或太监前来问安,送些温补的药材或精巧却不实用的玩物,态度恭敬却疏离。萧迟兮一律以虚弱懵懂的状态应对,问三句答不了一句,常常说着话就眼神发直,让对方无趣而返。
暗处的影子,似乎也恢复了完全的沉寂。但萧迟兮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并未离开,只是藏得更深,观察得也更耐心。她不再尝试用言语试探,而是通过一些极细微的行为,释放着某种信号。
比如,她会在“睡醒”后,不经意地用手帕擦拭兰草的叶片,动作轻柔;会在喝药后,看着空碗微微出神,指尖在碗沿无意识地划过,仿佛在思考什么;会在茯苓低声讲述宫中旧事时(这是萧迟兮要求的,美其名曰“帮朕想起来”),听到某些关于先帝旧人或宫廷守卫轮换的细节时,眼睫会轻轻颤动。
她在传递一个信息:她并非完全无知无觉,她在接收信息,也在尝试理解这个困住她的牢笼。但她没有力量,没有盟友,只有小心翼翼的观察和隐藏。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或者,等待暗处那双眼睛的主人,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契机在第三日午后到来。
茯苓从外间匆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捏着一份边缘烫金的请柬样式的东西。
“陛下,”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安,“凤君殿下那边传话,三日后,宫中举办‘春茗宴’,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眷,特别是……各家的适龄公子入宫赏春。殿下说……陛下凤体若允许,可至宴上稍坐片刻,不必劳神,只需露个面即可,也免得朝臣们忧心。”
春茗宴?邀请官员家眷,尤其是适龄公子?
萧迟兮心中瞬间明了。这哪里是什么赏春宴会,分明是一场为她这个傀儡女帝准备的“选秀”预演,或者说,是陆修明进一步巩固权势、笼络朝臣的社交舞台。让她露面,是为了展示“女帝安好,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而那些公子,恐怕多数是陆家或依附陆家的势力送进来,以便未来充盈后宫,更好地监视和控制她。
好一步棋。既安抚了外界可能因女帝久不露面而产生的猜疑,又趁机扩张势力范围。
“朕……要去吗?”萧迟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畏缩和依赖,“很多人……朕怕。”
茯苓心疼又焦急:“殿下说了,陛下若实在不适,也不必勉强。只是……只是外面已有一些风声,说陛下久病不朝,恐非社稷之福。凤君殿下此举,也是为陛下着想。”她的话里透出无奈,显然也明白其中的逼迫意味。
不去,就是坐实“病重不起”的传言,可能给陆修明的反对派(如果存在的话)以口实,也可能引发陆修明更直接的“关切”。去,则要面对未知的公众场合,在无数双眼睛下表演,风险同样不小。
萧迟兮垂眸,似在挣扎。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怯生生的、仿佛鼓起莫大勇气的坚定:“那……朕去。不能让凤君为难,也不能让母皇留下的江山……被人说闲话。”她捏紧了被角,指节发白,“茯苓,你帮朕……朕该穿什么?朕……朕好久没见那么多人了。”
她答应了。并且,开始以“准备出席”为由,主动提出一些细微的要求——查看现有的礼服首饰(了解自身物质储备),询问宴会大概流程和可能见到的重要人物(收集信息)。
茯苓不疑有他,只当陛下是为了不让凤君失望而努力,忙前忙后地张罗解说着。
萧迟兮认真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天真”的问题,心中却飞速盘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走出这间封闭寝殿,接触外界信息,甚至可能观察朝中势力分布的机会。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无数双眼睛,包括陆修明及其党羽,都会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必须演得天衣无缝,一个虚弱、懵懂、依赖凤君、对朝政毫无野心的傀儡少女。
同时,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场宴会,或许也是暗处那道影子,以及宫中其他潜伏势力,重新评估她、甚至采取行动的时机。
当晚,萧迟兮让茯苓提前熄了大部分灯烛,只留一盏。
她靠在床头,似在假寐,却将感官提升到极致。
夜渐深,万籁俱寂。
忽然,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声,从梁柱方向传来。
不是离开。
而是……下降。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修长黑影,如同轻盈的落叶,无声无息地落在寝殿内铺着厚毯的地面上,距离龙榻,仅五步之遥。
没有杀意,没有声响。
萧迟兮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沉重的力度撞击着胸腔。
她依旧闭着眼,呼吸保持平稳。
但她知道,他来了。
那道注视了她数日的影子,终于踏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