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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悬丝诊脉 ...

  •   第三章悬丝诊脉

      太医正周谨言在龙榻前三步外站定,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臣太医院周谨言,奉凤君殿下之命,前来为陛下请脉。惊扰陛下安寝,望陛下恕罪。”

      他的声音平缓苍老,礼节周全得无可挑剔,每一个动作都符合典制,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距离感,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件需要查验的物品。

      萧迟兮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将自己完全放松,任由那种沉疴般的虚弱感笼罩全身,呼吸轻浅而略显急促,额角甚至逼出一点细微的冷汗——这得益于她前世为了应付难缠客户和连续熬夜而学会的、对身体状态的部分控制技巧。

      茯苓早已退到一旁,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眼观鼻鼻观心,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周谨言上前,并未立刻诊脉。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先是将萧迟兮的面色、唇色、乃至露在锦被外的一截手腕的肤色,都仔细端详了一遍。目光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才从药箱中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覆在萧迟兮伸出的手腕上。三根手指,隔着丝帕,轻轻搭了上去。

      殿内静得只剩下萧迟兮虚弱的呼吸声,和周谨言手指下几乎微不可察的脉搏跳动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周谨言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指尖传来的脉象,沉细无力,时有间歇,确实是一副心血耗损、久病缠身之象,与御医之前的诊断并无太大出入。甚至,比之前几次请脉时,似乎更虚弱了几分。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那脉象深处,在最微弱的搏动间隙,隐隐有一丝极其顽强的、不易察觉的韧劲,像冻土下挣扎的草芽,与这具身体外显的衰败枯槁并不完全匹配。而且,陛下此刻的呼吸、体温,乃至身体肌肉在极度放松下那种细微的张力……周谨言行医数十载,侍奉过两朝帝王,见过太多真病与装病,这份隐约的“不协调感”,让他心生疑窦。

      昨夜之事,凤君殿下虽未明言,但遣他亲自前来,本身已是一种态度——陛下这场“旧疾复发”,需要重新确认。

      周谨言的手指微微加重了一分力道,仿佛要穿透那层丝帕,探入脉搏最深处。

      就在这时,榻上的萧迟兮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眉心紧蹙,额角的冷汗更多了。她并未抽回手,但那瞬间脉搏的紊乱和心跳的加剧,却是真实无比。

      “陛下?”茯苓忍不住轻呼一声,上前半步。

      周谨言立刻撤回了手指,躬身道:“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萧迟兮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蒙,带着被痛苦打断睡眠的惺忪和不悦,声音有气无力:“周太医……朕的脉象,如何?是不是……又要喝很苦的药了?”她的话语带着孩子气的畏惧和依赖,目光却有些涣散,似乎无法在周谨言脸上聚焦太久。

      “陛下凤体乃心脉劳损,气血双亏之症,需长期静养,徐徐图之。”周谨言斟酌着词句,避开了“病重”之类的敏感词,“药石固然不可或缺,但陛下自身安心静神,勿劳勿虑,更为紧要。”

      “勿劳勿虑……”萧迟兮喃喃重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茫然的弧度,“可是,朕睡不着……一闭眼,就乱糟糟的,好像很多人说话,很多事……又都想不起来。周太医,有没有让人不做梦、好好睡觉的药?”她问得天真,却又精准地指向了“安神汤”。

      周谨言眼神微动,垂眸道:“安神定志之方,太医院自当斟酌。只是陛下玉体,用药需格外谨慎。不知陛下昨夜服用凤君殿下所赐安神汤后,睡眠可有好转?”

      来了。试探。

      萧迟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懊恼:“安神汤……朕不记得了。茯苓,”她转向茯苓,像个做错事又怕被责怪的孩子,“朕昨晚,是不是又把药打翻了?朕好像……总是做不好……”

      茯苓连忙跪下:“陛下,是奴婢没伺候好……”

      周谨言的目光在萧迟兮茫然的脸上和茯苓惶恐的神色间扫过,心中疑云未散,却也没找到明显的破绽。陛下心智受损、记忆混乱的症状,似乎比之前奏报的更为明显了。

      “些许小事,陛下不必挂怀。”周谨言语气不变,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纸砚,“臣这就为陛下重新拟定调养方剂。只是有一言,需禀明陛下。”

      “周太医请讲。”萧迟兮虚弱地点头。

      “陛下之疾,根在‘心’与‘神’。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周谨言一边缓缓研墨,一边似是而非地说道,“宫中事务,自有凤君殿下与诸位大臣操劳。陛下正值韶龄,养好身子方是根本。有些事,忘了……或许也未必是坏事。过于执着,反伤神思。”

      这话听起来是劝慰,实则暗含警告和引导——安分养病,不要试图想起什么,更不要过问什么。

      萧迟兮心中冷笑,面上却似懂非懂,眼神空茫地望向帐顶,喃喃道:“忘了……也好。反正,朕也想不起来什么了……就是总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怕……”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空洞的脆弱感。

      周谨言不再多言,提笔写下药方。他的字迹稳健凝重,开的方子也确实以温和滋补、宁心安神为主,看不出什么明显问题。写完后,他亲自将方子交给茯苓:“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伺候陛下服用。”

      “是,奴婢谨记。”茯苓双手接过,小心翼翼。

      周谨言收拾药箱,再次行礼:“臣告退。陛下务必静养。”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萧迟兮忽然又开口,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周太医……朕这病,要养多久?朕……什么时候才能像母皇那样,去上朝,去见那些大臣?”

      周谨言脚步一顿,背影似乎僵硬了刹那。他缓缓回身,看着榻上少女那纯净又带着怯懦期盼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孝心可嘉,思及先帝。然龙体康健乃国本,陛下如今只需安心休养。待到凤体大安,凤君殿下与朝臣们,自然期盼陛下重临朝堂。”

      滴水不漏的回答。将责任推给“身体”,将期待引向“未来”,实质是无限期的拖延。

      萧迟兮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似乎黯淡下去,她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周谨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退出寝殿。

      脚步声远去。

      殿内恢复寂静。

      许久,萧迟兮才重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澈,哪还有半分懵懂脆弱。

      “茯苓,”她低声唤道,声音平稳,“把方子给我看看。”

      茯苓连忙将药方呈上。萧迟兮快速浏览,她虽不是中医,但前世接触过一些养生和药材常识,这方子看起来确实以温和调理为主,有几味药甚至颇有补益之效。是周谨言个人留有余地?还是陆修明暂时不想让她“病”得太快、太明显?

      “按方抓药,煎药的事,你亲自盯着,别让任何人插手。”萧迟兮将方子递回,语气不容置疑。

      “是,陛下!”茯苓重重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陛下,周太医他……他的话……”

      “他的话,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警告。”萧迟兮靠回枕上,望着梁柱方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过,他也透露了一个信息——陆修明目前,至少明面上,还不想让我‘病逝’。他需要我这个傀儡活着,稳定局面。”

      所以,昨晚的毒药,可能并非陆修明直接授意?或者,是别的势力假借其名?宫廷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那……那道影子……”茯苓声音发颤。

      萧迟兮没有回答。她也在想那道影子。周谨言诊脉时,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依旧存在,甚至在她故意表现出脆弱和茫然时,那感觉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他(她)听到了多少?又会如何判断?

      是敌?是友?

      或许,该主动一点了。

      萧迟兮的目光,落在窗边案几上的一盆兰草上。那是原主记忆中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

      “茯苓,”她忽然轻声吩咐,“去把窗户打开些,朕觉得有些闷。那盆兰草,似乎该浇水了。”

      茯苓虽不解,还是照做。她推开半扇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来一丝清新。她又拿起一旁的小银壶,小心翼翼地为兰草浇水。

      水珠落在翠绿的叶子上,顺着叶脉滚落,在晨光中折射出细微的光亮。

      就在茯苓专注于浇水时,萧迟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微弱气音,对着空寂的殿宇,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

      “影子……若是守护,何不现身一见?若是监视……又何必,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梦魇?”

      话音落下,寝殿内唯有风声细微。

      那梁柱阴影处,似乎比刚才,更凝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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