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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影疑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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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暗影疑踪
意识再次浮出黑暗时,天色已微明。
寝殿内只剩下角落里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空气中药味未散,混合着一种陈旧的、属于宫殿本身的木质与熏香气息。萧迟兮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睁眼。
她在梳理。
昨夜惊心动魄的片段,原主零碎的记忆,还有这具身体残留的、对周遭环境的本能感知——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拼图,正被她以惊人的效率快速归类、分析。
大雍,女尊男卑,但并非绝对。男子亦可入仕,甚至有爵位继承权,只是最高权力始终掌握在女性皇室手中。原主萧迟兮,先帝独女,顺理成章即位。然而先帝早崩,原主年幼,朝政便落到了辅政大臣,尤其是她的“凤君”、出身顶级门阀琅琊陆氏的陆修明手中。三年下来,凤君临朝,女主垂拱,形同虚设。
原主的记忆里,陆修明的形象是模糊而威严的,总是隔着晃动的珠帘,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朝臣奏事,多是面向珠帘。而她自己,更像一个华丽的摆设,一个需要时被推出来盖印的工具。长期压抑和可能持续的慢性毒害,让这具身体羸弱不堪,心智也似乎有些混沌迟缓——这或许正是陆修明,或者还有其他势力,希望看到的样子。
昨夜那碗“安神汤”,是新一轮的清理吗?因为原主快要及笄亲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还有……那道黑影。
萧迟兮的呼吸保持着虚弱的频率,眼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悄然扫描着这座寝殿。
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远处隐约传来极轻的、规律的扫地声。茯苓蜷在脚踏边,发出均匀的呼吸,似乎累极了。一切看似平静。
但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它变得极其隐晦,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却依然存在。仿佛暗处有一双眼睛,闭合着,却并未沉睡,随时可能睁开。
是陆修明的监视?还是……先帝,或者忠于皇权的其他力量,留下的后手?
萧迟兮需要信息,需要可靠的信息源。茯苓是突破口,但远远不够。她必须尽快评估这深宫中,哪些是敌人,哪些是可能的中立者,以及……有没有一丝可能是朋友。
她极缓慢地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陛下!”茯苓立刻惊醒了,慌乱地爬起身,凑到床边,眼圈还是红的,“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她连珠炮似的问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萧迟兮转动眼珠,看向她,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依赖,声音细弱:“茯苓……朕……这是怎么了?头好沉……好像做了很多梦,又什么都记不清……”
茯苓的眼泪又涌了上来:“陛下,您昨日突然呕血昏厥,吓死奴婢了……御医来看过,说是旧疾复发,心力交瘁……”她顿了顿,想起昨晚那碗药和陛下的异常,声音压低,带着后怕,“凤君殿下很是担忧,特地赐了安神汤,可是您……”
“安神汤?”萧迟兮适时地露出一点孩童般的任性嫌恶,蹙起眉,“苦……朕不记得了。好像……打翻了?”她努力回忆的样子,带着病态的娇弱。
“是,是打翻了。”茯苓连忙点头,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陛下您……还记得别的吗?比如,昨天昏倒前,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萧迟兮茫然地摇头,眼神涣散:“不记得……只觉得累,胸口闷……好像有人跟朕说话,很多很多人,听不清……”她捂住额头,显出痛苦的神色,“茯苓,朕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为什么……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她开始植入“记忆受损”的设定。一个心智受损、记忆混乱的傀儡,比一个清醒的傀儡更安全,也更方便她日后“了解”信息。
茯苓果然被带入了,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陛下您别急,御医说了,您需要静养,慢慢会想起来的……奴婢,奴婢一直在这儿,您想知道什么,奴婢都告诉您!”
“真的吗?”萧迟兮抓住她的袖子,像抓住救命稻草,“那……现在外面,谁在管事情?朕……朕该怎么上朝?陆……凤君他,会不会生朕的气?”她问得颠三倒四,完全符合一个惊慌失措、又依赖“家长”的孩子的逻辑。
茯苓不疑有他,只当陛下病后更加脆弱,低声解释:“朝政有凤君殿下和几位辅政大臣处理,陛下您凤体未愈,暂时免朝。凤君殿下……殿下他自然是关心陛下的,今早还派人来问过安,说让您好好休息,不必忧心朝堂之事。”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对陆修明有多少敬畏,更多是一种公式化的陈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萧迟兮记下了这点。看来茯苓对陆修明并无好感,甚至可能有些惧怕和不满。
“那……朕身边的人呢?”她环顾空荡荡的寝殿,“就只有你吗?朕以前……喜欢谁伺候?”
茯苓的表情黯淡了一下:“陛下喜静,近身伺候的本就不多。之前还有两位掌事姑姑和几个小太监,但……去年都因为各种缘故,调去别的宫了。现在除了奴婢,外间还有两个粗使宫女和两个侍卫,都是凤君殿下……新指派来的。”她说到“新指派”时,声音更低了。
清洗得真干净。萧迟兮心中冷笑。陆修明这是要把她彻底隔绝成孤岛。
“哦……”她失望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显得落寞又无助。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和依赖,“茯苓,朕……朕有点怕。这宫里,这么大,这么空……晚上,会不会有坏人?”
“陛下!”茯苓吓了一跳,“皇宫大内,守卫森严,怎会有坏人!您别胡思乱想。”
“可是……朕总觉得,晚上好像有人……在看着朕。”萧迟兮瑟缩了一下,抱住膝盖,声音发抖,目光“不经意”地、带着恐惧扫过殿内几处阴影角落,尤其是昨夜她觉得有异动的梁柱方向,“就在那边……高高的,黑黑的……像影子一样……”
她的话音刚落,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茯苓的脸色“唰”地白了,不是害怕鬼怪的那种白,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恍然和某种隐秘认知的苍白。她猛地抬头,也看向那梁柱方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戏!
萧迟兮心脏微缩,面上却更加惊恐,往茯苓身边靠了靠:“茯苓,你也觉得有吗?是不是……是不是朕病的太重,眼花了?还是……真的有什么……”
“不!不是的陛下!”茯苓猛地回过神,急促地打断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叮嘱,“陛下,您听错了,也看错了!那是……那是殿角的影子!晚上烛火晃动,影子也会动!您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说这种话!尤其是……尤其是凤君殿下派来的人!”
她抓住萧迟兮的手,用力握了握,指尖冰凉:“陛下,您记住,在这宫里,有些事,看到了要当没看到,听到了要当没听到。您……您只要好好养病,按时吃饭吃药,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
茯苓的反应,几乎证实了萧迟兮的猜测。那道黑影,真实存在。而且,茯苓知道其存在,甚至可能隐约知道其性质,但她极度恐惧这件事被挑明,尤其害怕被陆修明方面知晓。
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和控制?
“朕……朕知道了。”萧迟兮顺从地点点头,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把头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朕不乱说……朕害怕……”
茯苓松了口气,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以及宫女刻板通传的声音:“陛下,凤君殿下遣太医正前来为您请脉。”
来得真快。是例行查探?还是因为昨晚“打翻药碗”的事?
萧迟兮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在茯苓的搀扶下,慢慢躺回枕上,闭上眼,脸上恢复那种病弱的、任人摆布的平静。只是藏在锦被下的手,悄然握紧。
太医正,是陆修明的人吗?
那道隐匿在梁上的黑影,此刻是否正注视着这一切?他(她)会如何反应?
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穿着深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身影,提着药箱,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首先落在了床边小几上——那里空空如也,昨夜药碗的残迹早已被清理。
然后,那目光才转向龙榻上看似昏睡的少女帝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