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8、生长纹

　　第8章
　　像叶蓁这样一帆风顺地长大，几乎没吃过苦头的人，才会抱有异想天开的念头。

　　叶蓁还不知道她在陈望眼里已经是这样的形象。

　　“你是准备在咖啡馆……写暑假作业？”陈望眉头拧得更深。
　　叶蓁点头：“家里有客人，就出来了。”

　　她也可以去程斐家或者图书馆，但挑选地点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到这家咖啡馆。

　　陈望还想说些什么，同事已经在催促他快点回去。
　　他确实没什么理由接着逗留，只是“嗯”了一句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工作时间都显得不太寻常。
　　在难得能允许他放空自我、稍稍休息一下的时段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店内某个角落。

　　想看看叶蓁在做什么。

　　少女咬着笔杆，面露难色。
　　书本停在某一页，无意识地拨弄着马尾，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迟迟没有翻动纸张。

　　她犹豫许久，伸向手机——陈望以为她是做不出题要搜索答案，没想到叶蓁举起手机，对准了桌角的二维码。

　　“叮”一声，柜台收到了她的订单。

　　“A6桌的餐……”店员撕下备餐的标签纸，正准备提醒客人过来取餐。
　　一只手搭上托盘边缘，端走了A6的餐食。店员怔了怔，看到神色如常的陈望。

　　“我正好要去收拾隔壁桌，一起带过去吧。”陈望身高腿长，还没给别人反应时间，已经走出范围。

　　盘子不轻不重地被搁在桌上，叶蓁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上看——

　　她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肚子饿也会影响做题效率。
　　叶蓁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找好了借口。

　　然而陈望什么都没说，淡然瞥她一眼，就开始收拾隔壁桌客人遗留的包装和空杯。

　　番茄肉酱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叶蓁却无心眼前的美食。

　　她记得叶诗情说过什么话来着？
　　陈望的文化课成绩也挺好的，就算不走画画这条路子，也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而叶蓁还在自己目标大学的分数线附近反复横跳，危险至极。

　　“陈望。”叶蓁小声喊了一句，分贝小得连她自己都怀疑有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事？”
　　陈望倏地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他是狗耳朵吗？这都听得到！

　　“不是你在喊我？”陈望反问，“那是我听错了？”说着他就要离开。
　　叶蓁拉住他的衣角：“是我！”

　　他垂下眼，叶蓁讪讪地松开手。

　　“题不会做？”
　　“嗯……也不是不会做，就是有一点点没思路……”
　　叶蓁编不下去了。
　　陈望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她的习题册。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叶蓁忽然走神，想起她第一次推开503的门，见到陈望专心画画的样子。
　　不多时，解题过程就出现在草稿纸上。

　　思路清晰，一目了然。
　　和旁边叶蓁一团糟的草稿痕迹形成鲜明对比。

　　“就当是你帮我保密的报酬。”

　　她解错的部分被陈望圈出来，还画了个不屑的表情包。叶蓁唇角弯起，差一点笑出声。
　　但陈望还盯着她，叶蓁用本子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圆杏眼，因为憋笑忍得辛苦，双肩都在轻轻颤抖。

　　陈望回到柜台，同事正一脸不怀好意。
　　店内监控几乎是无死角的，刚刚那一幕都能在显示器里看到。

　　“她和你什么关系啊？又是亲自送餐，又是帮忙做题的。”同事调侃，“没见你对哪个客人这么上心过啊。”说着他又点开A6桌附近的监控，“她长得挺可爱的，但是看起来年纪挺小的，还是个未成年吧……”
　　画面刚放大，就被人啪一下按掉。

　　“什么关系都不是。”陈望冷淡道。

　　简单处理完手边的事务后，时针滑向四点，交接班的同事准时抵达。

　　狭小的更衣间只够一个人用，陈望的体型显得更为局促，连进门都要微微低下头，以免撞到门框。
　　他解开店员服的扣子，换回自己的衣服，在考勤机器按下指纹。

　　等叶蓁终于完成今日计划内的作业，已经临近黄昏。
　　屏幕上的数字明晃晃表示即将进入晚饭时段，而叶诗情问她回不回家吃晚饭的消息也挂在顶部通知栏。

　　【要回家吃晚饭吗？】
　　【不回来的话我就点外卖自己吃哦，不等你了】

　　迅速收拾好东西，叶蓁在跨出店门的那一刻，往身后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店员换了个陌生人。

　　“陈望下班了啊。”娃娃脸店员说道，“他今天上白班，四点一到就走了。”

　　“四点？！”
　　那不是她正在对着题目苦思冥想的时候嘛，完全没注意陈望的离开。

　　大概是因为当事人主动搭话，娃娃脸店员好奇地问她：“你和陈望挺熟的？”
　　“不……不熟吧。”
　　“你俩都说不熟，那就是熟的意思了。”娃娃脸店员露出只可意会的笑容，“避嫌，对吧？我懂。”

　　“真的不是……”叶蓁被误会，又不知道该如何自证。
　　在办公室的回忆突然浮上脑海，嘴比脑子动得快，等她回过神，已经把“他是我哥哥”这话说出去了。

　　娃娃脸店员也被呛了下，有点尴尬地打圆场：“我误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头疼的也是陈望。
　　叶蓁腹诽。

　　回到家，和叶蓁猜想的差不多，晚饭是叶诗情把外卖重新装盘，能称得上是她亲手做的菜只有一道白灼菜心。

　　“你今天背书包出门的？”叶诗情注意到沙发上的双肩包。
　　“嗯，和同学一起写暑假作业。”叶蓁埋头喝汤。

　　叶诗情“哦”了声：“最近追热点，有一条就是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去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学习，白噪音有助于集中精力。”
　　叶蓁还没想好如果她追问怎么解释，叶女士就自己圆上了。

　　“差不多吧。”叶蓁含糊不清，往嘴里塞饭菜躲避回答。

　　她很怕叶诗情会突然提起陈望，之前叶诗情的注意力集中在和陈善铭的电话上，无暇顾及叶蓁的反应。
　　如果叶诗情现在问起来，肯定会看出叶蓁有事瞒着她。

　　只要一追问，叶蓁很容易就什么都交代了。

　　墨菲定律在此刻没有生效，叶诗情说起明天开车回乡下外婆家的事，这是在期末考之前就定下的安排。
　　叶蓁时不时敷衍几句，表明自己在听，吃完饭就一头扎进卧室。

　　·
　　只用来抢了一次入场票的APP，陈望唯一关注的账号，在今晚发布了一条新动态。

　　陈望吹着湿漉漉的头发，质量不是太好的吹风机在耳边轰鸣。
　　他点开叶蓁的新动态，看到了咖啡馆的门面招牌，后面跟着的图是她今天点的饮品和餐食。

　　她给照片套了暖色调滤镜，只字不提其他事。

　　这家咖啡馆算是市区开了有些年头的店，积累起了一些平台流量，很快就有人在她分享的动态底下评论。

　　【前几天才去过，新来了个帅哥店员！！】

　　陈望黑着脸想退出评论区，但叶蓁的账号还显示在线，又想看看叶蓁会怎么回复。
　　小红点一出现就刷新页面，叶蓁回了个很可爱的表情，什么文字内容都没有。

　　有人敲响卫生间的门，大声问道：“里面人好了没？”

　　陈望捋了把半干的头发，拔掉吹风机的插头。

　　门被打开，倏地出现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人，刚刚敲门敲得气势十足，见到本尊却突然没了声儿。

　　“抱歉，没注意时间。”陈望微微颔首。

　　他刚搬进来的时候，从头到脚全身都是名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有种凤凰落入鸡窝的违和感。
　　一开始他们还调侃哪来的小少爷，以为他坚持不了两天就会哭着回家。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除了第一天陈望表现得有些焦虑以外，之后都保持着平稳的情绪状态。

　　陈望是实话实说，他和陈善铭同住一个屋檐下，除了偶尔吃早饭时会撞上，其他时间都是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陈善铭管不住他，陈望也懒得搭理陈善铭，只当他是空气。

　　遽然从冷清的大平层换到狭窄的群租房，隔音很差，他晚上甚至能听到隔壁间异地恋情侣隔着网线的窃窃私语。

　　但是他房子找得着急，又只租两个月，房东大多不愿意租给他。
　　在中介给他的几个方案中，陈望选择了这里。

　　【在吗在吗在吗 >_< 】
　　【我的伞好像忘在店里啦】
　　【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有没有看到一把小雏菊图案的五折伞】

　　手机接二连三跳出消息提示音，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今天晚上没有乐队演出，不算很忙，夜班同事很快回复了消息——收拾桌子时候看到角落里有一把客人遗漏的伞，放到员工柜里等客人找过来认领。

　　陈望把照片转发给叶蓁，几秒之后，她打来语音通话。

　　“就是照片里这个！”一接起电话，叶蓁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你明天白天要上班吗？我可以去拿吗？”

　　在等待陈望回答的片刻时间里，她听到陈望那嘈杂的背景音，间杂着几句脏话和口哨声。

　　最近天气炎热不宜室外开工，群租房许多人因此得了假期，聚众在公共区域打牌打麻将。

　　“你……你在哪？”少女犹豫着问他，“你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
　　“没有。”隔着手机，叶蓁看不到他微挑的眉头，“我明天排了白班，八点到岗。”

　　“八点？！”叶蓁愣了下。
　　那就意味着她七点多就得出门，这个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叶女士应该在客厅享受早晨的第一杯咖啡。

　　“怎么了？你下午来拿也可以。”陈望问。
　　“上午就要出发去外婆家，得住一阵子……”

　　两端都彼此沉默着，门外的麻将局不知道是谁摸到了好牌，高呼一声，连叶蓁都听到那句“自摸”，震得她头晕。

　　“你早上起得来吗？”陈望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冷静，没有什么情绪。
　　他给叶蓁发去一串地址，在电话里补充道：“这个地方等我，最迟七点半。”

　　咖啡馆九点才开门，按营业时间来的话，叶蓁是拿不到伞的。九点多她应该已经在叶诗情的车上，准备去乡下外婆家了。
　　所以陈望直接带她去咖啡馆，她还能赶得上。

　　叶蓁答应得飞快：“我一定行！”

　　挂断电话，叶蓁点开陈望发来的地址。
　　不是咖啡馆的所在地，距离店铺有一小段距离的某个路口。

　　看着有些眼熟，叶蓁觉得她可能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她点开地图搜了一下，终于记起曾经在哪见过这些地址——房产中介的小广告。

　　市区房价高，房东会把房子改造成群租房多挣几份租金，也是房产中介扎堆带人看房的地方。

　　已知陈望和陈善铭吵架，从家里搬出去了，加上刚刚电话里各种嘈杂的背景人声，叶蓁的内心慢慢升腾起微妙的猜想。

　　陈望他该不会是……住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