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11、山水间

　　第11章
　　他睁开眼，冷汗涔涔。
　　天花板的墙皮半脱不落，光线从窗帘之间的缝隙透进来。

　　手机显示现在是凌晨六点，今天排得是晚班，他原本可以休息到下午。
　　但陈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闭着眼睛调整呼吸，也睡不了回笼觉。

　　楼下的声音传到他耳中，老楼隔音差，能听到楼下住户出门的动静，以及摊贩出摊的交谈声。
　　甚至不需要开窗去看，楼下的场景就能出现在陈望的脑海中。

　　留给他调节情绪的时间不长，陈善铭的电话打进来，陈望没有接，任由它到时见挂断。
　　陈善铭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个电话，大有一定要让他接到的意思。

　　陈望按下接听键的瞬间，陈善铭的声音响起：“你闹够了吗？”

　　没有问他这段时间去哪了，也没有问他过得怎么样，单刀直入地剥开话题。
　　是陈善铭的特点，他在商场上和人说话也是这个风格。

　　陈望没有回答他。
　　陈善铭听得到他微微紊乱的呼吸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妥，放缓了语气：“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我把事情推了，父子俩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在外面过得很好。”陈望回答道。
　　“什么？”陈善铭皱眉。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回去。”
　　“别那么任性。”陈善铭语气不悦，“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提到你妈妈的事是我不对，有什么话不能回来当面说？”

　　陈望挂断电话，把陈善铭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陈善铭在屏幕那头如何无能狂怒对他来说无所谓，他笃定陈善铭不会报警，也不会去学校找他麻烦。
　　把事情闹大了很折损陈善铭的面子，他也许会从其他渠道入手探听陈望的生活，但绝对不会用这样不体面的方式。他还需要一个成绩优异、具有艺术天赋的孩子来撑场面，哪怕私底下他几次都想让陈望放弃绘画。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少女，明明说起这事的时候一脸不安。
　　陈望也没相信她会保守秘密，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叶蓁真的没有向他们透露。

　　其实她无需分心去关注这些与她无关的事。

　　想到叶蓁，握过炭笔的手指倏地开始发烫，指尖忍不住碰触墙壁，勾勒出少女的背影。

　　——卫生间门被打开，陈望沉着脸走出来。

　　小胖墩还想找他帮忙写作业，靠近了就被他发丝滴落的水珠砸到，怪叫着跑走了：“哇，好凉！你用冷水洗澡？！”

　　事态有些失控，至少是超出了十九岁的陈望能掌控的范围。

　　·
　　叶诗情一语成谶，原本说好只在乡下住一周左右就接叶蓁回去，结果回到公司就听说来了个紧急项目，忙得连轴转。

　　“……抱歉啊蓁蓁，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叶诗情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在触摸板上滑动翻页，“等我这忙完就接你回来。”

　　两人都低估了这次项目的繁忙程度，等叶诗情从定稿的方案里抬头，已经到了叶蓁开学前几天。

　　叶诗情一脸憔悴地帮她把行李箱搬上车。
　　来得时侯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离开的时候三个箱子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外婆还想再塞点吃的，被叶蓁拦下。
　　以叶诗情进厨房的频率，她可不想看到外婆好心准备的东西最后进垃圾桶。

　　“等我考完试再来看你们。”叶蓁摇下车窗，朝他们挥手告别。

　　叶诗情专心地开着车，叶蓁坐在副驾，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陈望他回家了吗？”
　　“没啊。”叶诗情答道，“你陈叔叔的号码都被他拉黑了。”

　　叶蓁：“？”
　　听起来像是陈望会做的事。

　　她想起某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账号，点进他的朋友圈，诧异地发现自己能看到他的动态了。
　　以前他的朋友圈动态是不对叶蓁开放的，现在竟然解开了权限。

　　陈望不像她，没有过剩的分享欲，寥寥几条动态都是分享学校公众号的文章。
　　最近一条活人动态还是毕业典礼时候发了张合照，之后就杳无音信。

　　总体来说，和屏蔽她也没什么区别。

　　·
　　在外公外婆家里度过的大半个月，就算有防晒霜，也不可避免地晒黑了一些。
　　以至于程斐不知道从哪找到了503上学期的优秀习作，要张贴到宣传栏展示。厚厚一叠画作里就有叶蓁的画像，被眼尖的程斐挑出来。

　　她拿着画纸比对面前的人，连连摇头。
　　“不都是黑白灰吗？”
　　“你看陈望画得就跟别人不一样。”程斐指指点点，“我预感他如果在艺术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将会成为业内大佬。”
　　“……这就是你把人家的画拿走的理由？”
　　“画那么好看，不给人看真是可惜了。”程斐对她的不开窍感到郁闷，“不懂欣赏的人那是他们没福气。”

　　叶蓁看向画纸，微微一怔。

　　她第一次看到陈望笔下的自己，仿佛有一台投影仪重播了当时的画面——陈望坐在那，看向局促不安的叶蓁，捕捉到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明明是画同一个人，他的线条似乎更柔和些。

　　“这将是我经手的最后一期宣传栏。”程斐叹气，“你懂我的感受吗？把它交付给高二的学弟学妹，就是那种……”她一时卡壳，左思右想，最终给出了一个十分离谱的比喻，“亲手养大的白菜即将被猪拱了。”

　　叶蓁露出呆滞的表情：“不……不太懂。”

　　进入高三之后，好像被按下了倍速键。
　　即使叶蓁没有主动戒手机，除了日常联络叶女士外，也无暇分心去顾及别的，光是连轴转的考试和补习就占据了她所有时间。

　　等她的动态更新，已经是一年后的事。

　　陈望久违地看到角落里的APP顶部跳出一个“1”，是叶蓁拍得毕业典礼视频。
　　短短十几秒录像，前方人头攒动，挡住了叶蓁的视线，她只能举着手机捕捉到台上的几秒。

　　横幅上的“松湖中学毕业典礼”一闪而过，随后视频就结束了。

　　陈望循环播放了三四遍，直到舍友发觉他被落于人后，才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能让你看这么入迷……”舍友瞟了眼屏幕，“这不是你的母校吗？”
　　陈望淡淡应了一声。

　　舍友已经习惯他不咸不淡的态度。
　　毕竟艺术学院嘛，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相对于其他人而言，陈望已经是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了，性格冷淡点也没什么。
　　他认识陈望开始就没听这人说过回家，大部分假期留在宿舍，剩下那些见不到人的时候，多半就是去采风了。

　　舍友也不在意，随口问他：“你暑假也不回家吧？准备怎么过？”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杨教授的工作室打杂。”

　　舍友目瞪口呆：“是……我想的那个杨岱教授吗？”
　　陈望点点头。

　　手里的酱香饼顿时不香了，舍友毫不掩饰地露出艳羡的神情。

　　杨教授的山水间工作室两三年才开放一次名额，也就两三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去打杂，但每次工作室邮箱都会被自荐信和作品集塞满。
　　能在业内一流画家手下学习，相当于直接接触到了圈内人脉，以后实习经历上有“山水间工作室”都会让对方格外高看一眼。

　　以陈望的水平会被选上也很合理，舍友是这么理解的。
　　然而陈望还有其他的心思——杨教授曾经是他母亲的老师。

　　陈望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曾经翻看过她的信件，有几封落款为杨岱的信，都是说起一些绘画和展览方面的事。
　　从信件的日期来看，那时候她刚怀上陈望。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婉拒了老师的邀请，杨教授还回信表示遗憾。

　　时至今日，陈望都能记起信里的内容。
　　之后他们有没有再联系过，陈望不得而知。

　　因此，当陈望看到山水间工作室开放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和别人一样用电子邮件发自荐和作品集，而是手写了一封信和作品集一起寄过去。

　　陈望对自己的水平还算自信，但他知道工作室不是只对一所学校的学生发出邀请，竞争激烈，并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
　　只是收到回信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下，对方同样用了手写信的形式，似乎也在调侃陈望的特立独行。

　　“恭喜恭喜，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舍友还是献上了祝福，“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的高铁票。”陈望点开备忘录确认了下时间。

　　到岔路口，陈望挥挥手示意他先回宿舍，自己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不回宿舍？”舍友问。
　　“约了人吃饭。”陈望抱歉地笑笑，“来催了。”

　　他手机微微震动着，屏幕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来电，没有任何联系人姓名和备注。

　　·
　　在高考结束之后，叶蓁还以为自己会在外面玩到夜不归宿。
　　实际上刚考完她就在家里闷头睡了一个多星期，像是要把一年来缺少的睡眠时间都补回来。

　　叶诗情加班回家就看到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松松地扎了个丸子头顶在脑袋上，站在餐桌边拌酸奶水果捞。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除了到家时候的对话，叶诗情看起来没有要开启其他话题的意思。
　　考完之后叶蓁就做好了随时多出来一个后爹的心理准备，但叶诗情好像把这事儿忘干净了，即便她高考结束，也没有提起这事。

　　等她吃完一整份水果捞，叶诗情敷着面膜从洗手间出来。

　　“你陈叔叔……”叶诗情刚开口，叶蓁敏锐地竖起耳朵。

　　难道现在要提了吗？

　　叶诗情的话语顿了顿，把手机放到叶蓁面前，冲着手机对面的人说道：“你自己跟她说吧。”
　　陈善铭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是蓁蓁啊？”

　　“是我。“
　　“高考完了有没有什么安排，要是还没有的话要不要来陈叔叔这玩两天？”

　　这是什么意思，提前习惯一下有后爹的生活？

　　“你高三时候学业为重，我和你妈妈都不敢打扰你，怕你分心，现在考完了也该好好放松下。”陈善铭在另一头显得很和蔼，“我前阵子出差回来，还给你带了点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叶蓁迟疑不定，看向叶诗情。
　　叶诗情努了努嘴，示意她自己做决定。

　　她有点摸不清这两个中年人的感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陈善铭给出的地址也不远，也就是松湖市的郊外，去年新开了个类似度假村的地方，陈善铭也是投资人之一。

　　那他邀请叶蓁去那边玩也是合情合理。

　　叶蓁答应下来，陈善铭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如释重负：“回头我让助理开车去接你，需要买什么直接跟助理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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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加到怀疑人生，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