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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万寿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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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空难得澄净,湛蓝的万里晴空无一丝云彩。明黄的琉璃瓦尖垂挂着若干冰棱。
宫女太监从一个月前起便忙忙碌碌,按照礼制布置宴会当场。
这日便是万寿节了。
含英殿华丽肃穆地矗立,殿内铺墁金砖,金柱和檐角饰金龙和玺彩画,绚丽多姿,宽敞的殿前设鎏金香炉。
鎏金九龙宝座位于上方,左侧地平上,面西座东端坐着皇后,其余妃嫔按位分排在下首。
后宫如今不丰,皇后之下高位嫔妃只有恭妃、惠妃,再加上如今正荣获盛宠的陈嫔,此外还有胡嫔、傅昭仪等人不提,统共不过二十余人罢了。
酉时,皇帝入宴,宣告典礼正式开始。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皇后带领众嫔妃在座位处向皇帝行礼。
“平身!”皇帝端坐在鎏金九龙宝座上方,头戴通天冠,身穿九龙章纹冕服,垂珠十二旒遮挡龙颜,无法看清神色样貌,只隐约露出削薄轻抿的唇和棱角分明的轮廓。
礼毕,后宫众人入座进馔。殿前奏乐已响,宴戏已起,宫女们游鱼入列,有条不紊地进果、进酒。
高皇后坐在上首,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纹绣朝服,端庄娴雅,一双细眸凌厉瞥过下首举止规矩的众妃嫔,嘴角自带三分笑意,率先举杯,
“臣妾代后宫众姐妹祝贺皇上圣体永安、万寿无疆!”说罢一饮而尽杯中酒。
“皇后有心。”空阔的殿宇,上方传来的声音缥缈低沉。
皇后落座后,惠妃拔得头筹,盈盈起身,腰上挂着的配饰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朗声道,“臣妾恭祝皇上鸿福齐天,也替镇北将军府祝我朝国运昌盛!”
——前些月,镇北将军北上作战,捷讯连连,惠妃便出自将军府,不似大多数后宫女子的柔弱作态,反而自带一股甘冽飒爽。今天的日子,也不同于一般嫔妃身着鹅黄杏粉的宫装,一身窄袖短衣的珊瑚红色改良骑装,别具一格。
果然,皇帝的目光停留了几秒,点点头,仿若无意,“惠妃不愧是将军之女,巾帼气概,确乃后宫女子表率。”
话音甫落,皇后笑意一顿,桌下双手紧攥,指甲嵌进手心。
——人人皆知,唯有皇后才是后宫表率。
不过杯盏功夫,皇后便恢复,和颜悦色地附声,“惠妃妹妹英姿爽朗,是和一般的俗物不同。”
底下嫔妃纷纷脸上一僵,这俗物可不指的是她们!
皇后笑意加深,侧过泠眸,似瞥了陈嫔一眼。
陈嫔会意,左手抚着肚子,扶着大宫女圆扇缓缓站起,声音如黄鹂鸣啭,“嫔妾也替肚子里的小皇子祝贺皇上万寿无疆!望皇上恕嫔妾以茶代酒了!”
说罢,甜甜一笑,妩媚动人。
皇帝淡笑,“朕记得茴儿出自江南府……赵和,将朕这盘枣泥山药糕赏赐给陈嫔。”
“嫔妾谢过皇上!”
不知是否因为皇上唤了声“茴儿”,陈嫔抚了抚身上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娇俏的面颊似桃花带露,微微飞扬的杏眼带有一丝骄矜和得意。
——细看,眉眼间竟有三分昔日宸妃的影子。
然而这话众人只敢心里想,面上半分不露。
对侧上首的恭妃素来瞧不起陈嫔这般故作大腹便便的姿态,面上飞快闪过一丝鄙夷,表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暗骂“一个赝品也敢嚣张至斯!”
皇后微微一笑,“陈嫔快些落座吧,要是惹得皇上心疼,本宫可担待不起呢。”
陈嫔粉面生晕,含羞一笑,余光不住瞥向皇帝。
皇帝仿若没有看见底下妃嫔的刀光剑影,受完几位高位妃嫔的朝贺后,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皇帝离场,嫔妃们也没了争锋的心思,几回杯盏之间,气氛倒是平和不少。
入夜,坤宁宫。
象牙镂花圆镜前,掌事姑姑抱琴正替皇后拆卸头上凤冠,见铜镜前皇后眉头紧蹙、面色不豫,揉着皇后双肩,轻缓开口,“娘娘可是为今日宴席上发生之事烦心?”
皇后双眼仍紧闭,“没一个令本宫省心的!”
语气狠厉。
“不过一群秋后蚂蚱罢了,蹦跶不了几下,娘娘又何须放在心上。”抱琴笑意吟吟地说,
“恭妃早就无宠,不足挂齿,”
“惠妃多年无子不说,如今镇北将军府势大,皇上怎会坐任其功高盖主?”
“陈嫔素来蠢笨,若不是有三分像……也无堪大用,况且其在宫中树敌众多,等娘娘无需她时,想个法子让她消失便是,”
“剩下的人,又有哪一个对娘娘有威胁?”
皇后不应,良久,突然低声说,“茴?本宫看,是“徽”吧。”
抱琴微微一愣,才想起这是皇上在宴席上叫了陈嫔的名字。
——思绪一下回到很多年以前。
那时先帝尚在位。
除夕夜晚,一道圣旨传入高府——翰林院大学士之嫡女高氏为太子妃。
老爷夫人甚至都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乃中宫嫡出,仪表堂堂不说,惊才绝艳,便是连太子太傅都曾抚掌赞叹“太子有治国之才”,京里哪家官宦少女不暗暗思慕。
翰林院大学士的官职充其量称作书香世家,与其他贵女相比根本不够看,那时京城里人人都说,大学士府是走了狗屎运了,能出一位太子妃。而抱琴清楚地记得,那一夜,小姐开心得彻夜未睡。
后来,太子和太子妃如期大婚。
婚后,太子妃努力地做好东宫女主人这个角色。知道自己身份不足,太子妃更加努力地鞭策自己,不仅将东宫内务打理得清清楚楚,更是按捺心中酸楚,大度地替太子纳进新人。
然而,太子对待太子妃总是淡淡的,比最普通的夫妻还要冷淡。太子妃不是没有委屈过,曾向夫人倾诉,夫人是心疼,但也只安慰道,太子和太子妃将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哪能以普通男子的标准衡量太子呢。
太子妃深以为然,因为她的丈夫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假如不是后来遇见郗徽,太子妃永远都会相信尊贵如此的太子对任何女人都是一样的态度。
母亲说,太子性情冷,暗示她主动些。
她也这样做了。
那日,她主动舍下脸面,亲自做了一桌子菜,吩咐抱琴等太子一回府便请到正院来。
太子是去过郗太师府后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显得很高兴。太子妃见了也很高兴,丈夫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神色淡淡,很少会看到这样喜形于色。
“殿下,殿下……”
太子妃连唤了好几声,太子才从恍惚中回神。
“殿下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臣妾没见过殿下这样高兴呢。”太子妃声音温柔。
太子轻咳一声,“没什么。”神色却是冷淡下来了。
太子妃见状,抿了抿唇,低头没有说什么。
饭后,太子和太子妃难得共处一室说话。当然,主要是太子妃讲,太子听。
“孤似不知太子妃闺名。”太子随意一提。
太子妃却很高兴,因为太子除了正事很少和她说话。
柔声道,“臣妾名唤宜芒,是祖父取的。 ”
太子“唔”了声,“芒,扬芒熛而绛天兮,光辉四溢,昭昭灼华,是个好名字。”
太子妃听了,柔婉低头,粉面生晕,因此也没看到太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太子妃才知道,原来太子那时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名字里带“徽”。“徽采兼明”,是真正的“光辉四溢,昭昭灼华”。
而太子,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先前是“太子妃”,后来是“皇后”,在他心里,她好像从来只是一个符号,不是她,也可以是其他人是“太子妃”,是“皇后”。
抱琴找回思绪,低声道,
“娘娘,不管皇上想的是“茴”还是“徽”,都不重要了,都对娘娘构不成威胁了。”
皇后终于睁开眼睛,看着铜镜里身着凤袍、雍容华贵的女人,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是啊,本宫既已经除去宸妃那贱人,其余皆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何足挂齿!”
“安置吧。”
紫禁城另一边,乾清宫内。
龙涎香徐徐燃烧,殿内烧着地龙,外头的寒气没有透进一分。
案几前,玄瑖正埋首处理政务,大总管赵和静静地侍候在一旁。
玄瑖突然出声,“晏儿这些天来可还好?”
赵和心神一震,忙打起精神,“四皇子一切都好,今日练了两个时辰的大字,随后写了国子监布置的作业,现下想必正温习功课呢。”
玄瑖点头,声音是难得的温情,“敲打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莫要懈怠疏忽了。”
赵和忙回,“奴才省得。”
皇子所的那群小太监私下已被他敲打百八十遍,家中祖宗十八代都盘查得门儿清,不怕他们作什么妖。
只是……
赵和偷瞥了上头,内心微微酸涩,皇上明明十分关心疼爱四皇子,却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唯恐给四皇子招来祸事,亦不能表现得冷淡疏离,恐宫人以为四皇子不得宠轻视了,所以只能掐好尺度,在众皇子中不高不低不出挑。
只可怜了四皇子,那么小的年纪,父亲不能亲近,又无亲娘在旁,孤零零的,他见了都心疼。
赵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