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小事》乔木在南

2、徐家

　　天还是会亮，京城里的生活好像一成不变，只不过消息是长了腿的，南府将军夫人，生产而亡，只隔了一个晚上便已传至各京中官眷。不过南府总算添了一位公子，与南家交好的徐丞相家，一时不知是道喜还是劝丧。四更天，卧在书房里的徐相觉得燥热难安，索性不打算继续躺着，夏日的清晨，露水厚重。案前的烛火点了两次，才悠悠吐着黑色的细烟，昏黄的油灯，给周遭附上朦胧的光晕。他蹬上皂靴，穿好朝服。走到院子里，悄悄的踱步到庭院里。
　　廊下守夜的家仆，抱膝蹲靠着柱子，有将脑袋埋在膝盖里，有头抵着柱子张着嘴的。有一手托腮的。他走到徐夫人的房门前，看杜鹃这丫头，缩成一团蹲在门口。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微凉的背。丫头眯眯瞪瞪的睁开眼睛，没亮透的天，眼前的人就是一团黑压压的影子。她吓了一跳，努力眨着眼睛，才分辨出来是自家老爷。急忙站起身来，不小心触碰了木门，吱呀声响在这个空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爷。”
　　“嘘！夫人还没起呢。”徐时越捏着官服的一角，看着掩着的门。
　　“夫人昨天大半夜才睡下，这会子还没睡多一会功夫呢，老爷有事吩咐？”杜鹃低头小声回禀。
　　“没什么事，近日照顾好夫人。”
　　“奴婢知道，老爷，夫人说今天要去南家探望。”

　　杜鹃不好做决定，徐夫人跟南夫人有些远亲，夫君又同在朝堂为官做宰。两家人平常交往甚密。去年先后有了身孕。月份小的时候，还常常坐在一起绣花聊天。月份大了不敢轻易走动，但小厮丫鬟之间通送往来消息也是频繁。双方还笑着指腹为婚结为亲家。
　　房里的水仙迈着步子走了出来。“老爷，夫人请你进去呢。”
　　半眯着的苏御摇着绢扇，看着木窗格上映着丈夫的影子。他推门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床榻边上。
　　“老爷，我害怕。”
　　徐时越轻轻摸了下苏御的肚子：“御儿不怕，安心待产，可寅还等着他的妹妹呢。”
　　苏御靠着软枕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着头发，眼里晶莹的水花濡湿了长长的睫毛。
　　“今天就不要去南家了，你快生产了，要安心静气。等我下了朝自会去南家相看。”
　　“哎，你说安若姐姐前个还好好的呢，那天杜鹃跟我说啊，她精气神好着呢，那南将军对她什么模样，你我是知道的。她多么和善一个人啊，我常说她有福气啊，有福气啊，不想这么有福气的人怎会难产，当初她生清墨，头胎尚且无虞，这次谁能料到……”苏御叹了口气，心头酸涩，有点说不下去。
　　徐时越看着夫人难受，心里也不好受。他自小与南靖一起长大，对这位哥哥的脾性很是清楚。纵使朝堂之上总有他才不配位的说法，他也从不据理力争，当年西部阿塔汗进军中原，是南老太公一举剿贼，守住了国门，换得了万民休养生息的机会，如今时局安稳，百废待兴，南老将军飒爽英姿却扛不住两代。
　　“你不要多想，这次南将军生了个胖小子，这是喜事，南夫人她走的很体面，皇上追封她一品诰命，就连丧仪也是按公主仪制。”
　　“哼，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这些年皇上对卫氏太过宠溺了，纵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竟要将自己年幼妹妹塞给南将军做妾，这才激的姐姐心气不顺！现在南家得子，也好，估计这事能消停一会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
　　徐时越心想今日这朝堂之上可要热闹。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此时进入京城皇宫的主干道上是最热闹的。百姓的营生是要避开这个时间点的。打更的巡夜，此时已经交接结束，宫门打开，各官员例行奏请。倘若无事不消半个时辰，就各自去任事府上做事。
　　今个徐时越头一遭就碰见了石青，军机处的副把手，也算是南靖的下属，但南靖并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隶属于卫聆手下，品阶低徐时越两等。但这位石将军从来都看不起文官。所以徐时越也只跟他做面上功夫，并不深交。
　　“徐相，早！”
　　见他还坐在马背上，徐时越站在骄辇旁边朝他拱手作礼。便抬脚由宫门侧道向议政厅前去。
　　晨鼓声振聋发聩，文武官左右肃立。
　　“臣有奏请，东部来报，藩属国恐有异动，仗着兵丰粮足，大有扩展疆域的不轨之心。”
　　“这个朕知道，昨个上报文书已经交给军机处，呈上来朕已经查验过了。藩国这么些年来并无异动。他们新上任的主小小年纪，胃口倒是不小。徐爱卿，你怎么看？”
　　“回皇上的话，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不知虎的力量。此事可大可小。委派我朝能臣干将挫一挫他的威风便可。”
　　“正有此意，那你们瞧，谁去比较好啊？”皇帝的目光悠悠一转，向着位列的武将看了过来。
　　石青环顾左右从旁侧直跪倒在地：“臣愿领兵，去东部剿灭贼人，还东部百姓平安！”
　　“嗯，你觉得呢？卫聆？”皇帝轻轻扣着龙椅，不紧不慢的发问。
　　“陛下，臣觉得石青勇猛过人，算是可用之人。”
　　“哦？朕以为你要前去呢！”
　　“武将里臣远不及南靖将军，南靖将军告假，京中武营暂由臣接管处理，当以时局判断，为朝廷晋选可用之人。”
　　“石青！”皇帝未叫卫聆起身，厚重庄严的声音萦绕在殿宇之中。
　　“臣在！”
　　“命你去往东部平反，明日傍晚离京，去武营田莨处领取军牌箭令！你可觉得仓促？”
　　“臣领命。”
　　“各位爱卿还有事无？”
　　“皇上，臣斗胆！”
　　”卫爱卿还有何事？”
　　“臣有一幼妹，至今未婚嫁，不知可由天子赐婚？”
　　徐时越闭着眼睛，白了他一眼。冷冷的看着他做戏！
　　“你这个幼妹，朕昨个琢磨了个好姻缘，就嫁给石青大人做续弦可好？石青啊，卫家小妹可是下嫁。你还不叩谢恩典哪？”
　　徐时越看着卫聆，嘴角不敢上扬。但看卫聆面色发青。
　　“臣叩谢隆恩！”石青忙不迭的再次谢恩叩首，眼睛却慌张的盯着卫聆那宽阔的后背。
　　“行了，你们私下商量吧！”
　　礼官击鼓退朝。官员们心里都明白，决定都在这议政厅之外，这议政厅不过是昭告群臣的地方罢了，这都是臣子和皇帝心照不宣的，这位皇帝可比宣德帝精明聪慧百倍。

　　当今皇后是南老将军的长女，生了嫡长子。身份尊贵。所以说这南家与天子的亲可算是非常分明。而这些年皇帝有意提拔卫聆，众人只觉得卫聆的父亲当年是南老太公的副参军。拿命播出来的地位承袭的伯爵位自然是叫人无可非议。

　　但看现在皇帝对卫家的信任，南家如若无子，凭着南靖这个靠着娘老子袭承蠡国的第一侯爵位的软骨头，难保不会被卫家夺去这份尊荣，所以安若第三胎的肚子是宫人官眷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这安若果然是争气，前几年传出她生养二胎的时候伤了身体不会有孕的消息，在南家二姑娘长到六岁几乎所有人都要信了的时候，偏偏却怀了孕。又说她连着两胎都生女儿会看相的稳婆都说她是没儿子的命了。却在第三胎生了儿子。当朝皇帝还亲赐名南松，松者，长青刚正，福寿绵长。要说她也算的是走的安心了。看南靖对她的恩情，怕是这爵位自然承继在这南松身上。这下看着这卫聆再心狠，拖着幼妹的婚事，也盼不着了。

　　走出正殿的门，徐时越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心思，笑纹藏不住。
　　“徐大人何事这么开心啊？今日可同去南府吊唁？”卫聆捏着拳头，走在这石阶上，武将军的鞋重，叩的地面铿锵有声。
　　徐时越听着这刺头的发问，摆了摆手：“为国事喜，为朋友忧，我心头苦涩的很呐。能在卫将军手下出头的红人，想必是有大才，恭喜将军小妹，觅得良婿，坐稳了这石府夫人的位置。我的差事可能和将军的时间对不上，就不同行啦。”

　　他们径自走出宫门，分道扬镳。阳光洋洋洒洒的落进蠡国京城的大片土地，街上熙攘的人群，小贩挑着担，推着车，在集市上架好摊位。门店铺面纷纷应时开张。

　　南府矗立在这京城繁华的地段，门匾上题着的大将军府，尚且是先帝御笔亲赐，嘉奖南家保卫疆土，不失家门风范。门前有大内匠人奉先帝之命栽种的两棵青柏树，枝繁叶茂，在阳光的照拂下葱茏欲滴，散发着勃勃生机。
　　今日的南府开始挂丧，登门吊唁的一波又一波，南夫人躺着的棺木停在祠堂之上，牌位早搁在库房的箱子里，拿出来仍是簇新的模样，应该保存的是很好，离世时辰的小楷镌刻像是南靖的笔法。搁在架好的台子之上，点燃的油灯将它照的透亮。站着的南靖却脸色发黑，拜丧的宾客过来磕头给礼钱，都是由下人记名登册。他只拉了一把跪着的声晚，小小年纪的她，膝盖青紫。南靖心疼的替她揉了揉，虽早命人准备松软的蒲团，却也架不住长时间的跪着。
　　“声晚别跪着了，帮爹爹去看看松儿吧。”

　　全家唯一有点喜气的地方是东院的厢房，小南松窝在舒服的摇木床里。乌溜溜的婴儿眼睛很是清澈。他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了一会好像困了，搭着长长的眼睫，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