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关于恐惧 ...
-
大多数情况下，人类的恐惧源于对那些与自身截然不同的存在所表现出的另一种理性与智慧。
人类害怕另一种智慧。
在崇山峻岭之中生活的居民常常流传关于狡猾的老鼠、黄鼠狼等精怪的传说，老人们口中讲述的走夜路时会从背后搭上肩的毛茸茸的爪子与潮湿温热的吐气是许多孩童的童年阴影。
人类害怕拥有与自己构建起来的社会完全不同理性的智慧存在。无论那个存在的载体是什么——老鼠、狐狸、狼，或者鬼魂、僵尸，深海之下、地心之中的畸形的怪物、异星之外的诡秘来客。
另一种智慧绝不会构建与人类相同的社会秩序。
人类从诞生之初花费数万年所构建来的那一套“正常”“稳定”的秩序，或许会在碰撞上另一种智慧时被彻底地打破。保护人类延续至今的秩序将从此失去它们的所有作用。
“人不可能穿越墙壁、不可能不借助道具辅助操控物品。”——这是一项秩序。
所以能够穿越物质、可以凭空操控物品的鬼魂打破了秩序。
“老鼠不会说话，黄鼠狼不会对着人作揖，狼不会从背后拍拍人的肩膀骗夜行的路人以为是同伴。”——这也是秩序。
所以这些精怪也打破了秩序。
鬼魂与精怪拥有与活着的人类截然不同的秩序，有着另一套也许要遵守的规则——人类或许对此一无所知，面对他们的威胁时也毫无办法。
所以人类也害怕域外星空的来客，害怕未被探索之地的怪物，人类害怕自己并非是唯一的拥有智慧的存在，害怕自己的智慧微不足道，害怕在面对另一种智慧时毫无反抗之力。
——人类最深层的恐惧，是被淘汰。
远古时期人类害怕黑暗、害怕雷电、害怕洪水，因为黑暗中的野兽、从天劈下的雷电与之后到来的巨大洪水不止一次地曾让人类面临被淘汰的恐惧。
现在，人类靠着智慧仿佛征服了已知的世界，构建起来的社会与秩序会保证人类长久延续。而未知的世界——无论是可能有鬼魂存在的亡者世界、还是妖精与怪物们生存适应的世界，或者别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探索到的世界——星空、深海、地心，便开始让人类再度恐惧起来了。
人类害怕自己微不足道。
害怕自己延续至今的存续毫无意义，害怕自己花费数万年构建起来的、保证自身存续的社会与秩序会被轻松打破。某个突然出现的另一种智慧将轻松地把人类淘汰。
在面对另一种智慧时，人类构建的社会、秩序，所坚守的世界观，都将轰然震塌。
所以，人害怕遇见鬼魂、害怕遇见妖邪、害怕遇见怪物与异星的来客，害怕自己将在遇见这些同样有着智慧、却与自己有着截然不同规则与秩序的存在后，再也无法回归原本的生活——在那时，死亡或许是种宽恕。
当然，人类更恐惧的，是也许自己认识的世界、构建的规则，其实是错误的、不够完美的。而另一种智慧则远比他们更加强大、更加正确。
人逗弄蚂蚁、嘲笑被驯养的家畜，却害怕自己在另一种智慧眼里，也是蚂蚁与家畜。
归根结底，人类害怕自己微不足道、无能为力。
…………
赵筝平静地与那只眼睛对视。
“真正的恐怖不是这样，”她轻声说，“让我来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吧。”
“——真正的恐怖，是我仅仅只是存在于此，你就注定要因我而灭亡。”
她微笑着，伸出手指，如穿透一个柔软脆弱的果冻般穿过玻璃做的猫眼。身后房间地板的阴影在同一时刻疯狂地扭动，仿佛是拥有智慧的活着的物质在努力地逃避一场注定到来的死亡。
“我没有做任何事，仅仅只是路过、只是投下一瞥。”
在手指的指尖触碰到那只眼球时，一阵无声的尖叫响彻房子周围。
赵筝微微皱起眉，在这由灵魂传出来的刺耳哀嚎中平静注视那颗眼球的炸裂。
“你灭亡了，只是因为你微不足道、毫无意义而已。”
她说。
房间里疯狂挣扎的影子停止了动静，似乎已被不可逃脱的死亡又变回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光被遮挡的物体投射。
赵筝缓慢地抽回手指。猫眼上的玻璃回归原本的物质状态。
接下来，她按住门把手，再度推开了房门。
这一次，外面是一片宁静而美丽的夜景。昏黄的灯光下，飞蛾与蚊虫依旧环绕，仿佛这里从未发生任何事。
但走出房门的赵筝在看到公寓墙壁上的那个漆黑显眼的数字“7”时，知道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
“——您只是今天解决了它。还没有彻底结束哦。”
有人从另一边发出声音。
“………”
赵筝转过头来，看向通往公寓出口的楼梯。
在那里，穿着米白色风衣的青年男性正撑着只红伞看着她，苍白面容上的过于艳丽妖异的五官让她有点不快地觉得眼熟。
“这并不是有实体的灵，而是一种咒。”
男性收起了手上的红伞，一步一步踏着楼梯走上来。“就算您今天消灭了它，但只要无法解除咒，明天它就还会再出现。”
赵筝冷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随那张有些让她看不顺眼的脸越来越清晰而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咒？”她轻声问。
“也就是诅咒。由于太过损耗阴德与修行，在本国使用的人已经很少，反而在隔海之外的岛国要更加常见一些。”
男性解释道。
并在走到离她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来，举起手中伞拿伞尖触碰墙壁上的数字。“这个数字代表咒完成的时间。今天是第七天。还有七天，这个咒就会完成。”
“按照正常情况，刚刚那只恶灵会只在今天停留门外。明天是房内的玄关，然后是客厅、卧室、床头…直到让目标在恐惧与无能为力的绝望中变得衰弱，只能静待死亡时，才开始正式折磨目标。”
“不过，现在看来，会一天天变得衰弱的，似乎该是那只恶灵了。”
说到这里时，青年的语气已轻松可辨地透出愉快的情绪起来：“在楼下感受到这个恶咒的浓厚怨气时，我还想着没带上几个工具，该怎么解决才好呢。没想到您已经这么快就解决了麻烦。”
“果然，与您比起来，我的实力还是有点太不够看了。”
“………”
赵筝不想与他在这里多花时间进行互相吹捧或谦虚。她只是扫了一眼对方，又转回目光继续看着墙壁：“那么，这个咒只会留在这里吗？”
“恐怕不能。”
青年回答：“施咒的人也许拿到了您的头发或别的什么关系密切的物品，咒的定位很精确，恐怕会一直跟随着您。即便搬家，也会立刻在新家的墙壁上出现这个数字。”
“…留在学校也一样？”赵筝看向他。
青年：“………学校也一样。”
“………”
很好，赵筝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又被攒高了一格。
她缓缓地，又在脸上挂出绝不代表好心情的微笑——对着眼前这个姑且算是回答了她，到底谁才是又给她添了麻烦的人这个问题的青年。
“…所以，”她问，“你就是秦越？”
“你看上去和一个我讨厌的人很像。”
青年，也就是秦越沉默片刻：“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遮住这张脸。”
他可一点儿不想替自己那个讨人厌的兄弟承担没必要承受的迁怒。
“您应该认识我的兄长，他或许给您带来了不少麻烦。”秦越也微笑起来，是彬彬有礼的那种：“我想，在不喜欢我的兄长这一点上，我们其实不会有太多分歧。”
赵筝：“…你是秦渊的弟弟。”
这里不需要她用上疑问句。
“是的。一个命运弄人的结果。”秦越微笑着：“另外，关于之前的不请自来，以致冒犯了您的事…还请您允许我解释一下。”
“我的兄长是个坏脾气的不可控存在，在听说了您的朋友不小心得罪了他的事后，我们都担心他会做一些对你们不利的事…出于这种缘由，我便委托了人将我的两个役使灵放到了您的家中，希望能保证您的安全。”
“尽管这并不能成为我冒犯行为的正当理由，但还是希望能够得到您的些许谅解。”
“…………”
赵筝冷眼旁观着这个青年的虚伪笑容与脆弱谎言，只觉得格外无聊。
“是吗？那之前你干什么去了？”
她问。
“之前那些人被秦渊折磨时，之前的我被他折磨得神经衰弱时，你怎么没出来保护一下我们的安全？”
“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没兴趣看小丑表演。”
她走回房门前，按下门把：“我不需要你来哄骗利用我对付秦渊——对付他，还用不着和你这种人合作。没事的话，就滚吧。”
被她戳穿了虚伪伪装的年轻人沉默良久。
“…那么，”青年叫住了她，“如果我已经准备好了应该支付给您的赔偿与赎金的话，这次我是否可以请求到您的允许呢？”
赵筝：“…………”
这下换她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关于恐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