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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互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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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烟雨和红尘都太薄凉。
自上次的分歧过后,两人便很久都未有联系,像是在逃避着些什么。
两国之间的政局随着张群英事件的发酵愈发紧张,敌国首相甚至扬言三个月内侵占中国,战争一触即发。
杜襟南来找郑引青,问他是否要离京避避,郑引青摇头。
“郑先生太年轻。”
“杜先生三十未满。”
“郑引青,你最好回去。”
郑引青少见他如此强硬,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下意识掉了个书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杜襟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郑引青的心之所善,就是这个破城这个国家,独独没有他杜襟南。
……
……
“到时用点药把他放倒,塞车里去。 ”杜襟南冷漠地吩咐。
“是……”小弟应了。
杜襟南面色阴沉,倒了杯酒,却没有喝。
对郑先生是何等情谊……杜襟南也说不上。
许是发乎情,止乎礼,囚于天时,困于地利,限于人和,终于缄默,辗转几回,怏怏而去,不明觉厉,不知所已。
不知等战争结束,还能不能再见。
……
……
战争开始的前几天,杜襟南去找了郑引青,还带了瓶酒。
郑引青稍作犹豫,放了他进来。
杜襟南四下看看,打开郑引青的橱柜拿了两个杯子,洗也未洗便倒上了酒。
记着上次的不欢而散,郑引青乍见杜襟南还有些尴尬,杜襟南却是念着一别可能绝久不见,举止大胆了许多。
“杯子,很久没用过。”郑引青小声说。
杜襟南不置可否,自顾倒了两杯。他只是简单地觉得郑引青玻璃柜里的杯子配桃花酒好看,就像郑先生配得上一切好看的东西。
酒是桃花酒,不堪大醉,一点也不合杜襟南的脾性。
杜襟南拿起一个杯子,啜了一口,递给郑引青。
“干净了。”
郑引青默默拿走另一杯,也抿了一口。
杜襟南举杯一饮而尽,有些桃花酒洒了出来,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探去。
郑引青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刚碰到他的脖颈,手便被钳住了。杜襟南似是反应过来,立时松了劲,却还是摁着郑引青的手。
更不对劲了,郑引青和杜襟南都有些愣。
杜襟南讷讷放了手,两人闷头喝酒,不再言语。
酒至微醺,郑引青有些犯迷糊了。他抬眼,看见杜襟南的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圆点。
狙击手!?
“杜先生!”
郑引青瞳孔骤缩,猛地起身,挡在杜襟南面前。杜襟南被他吓了一跳,以为真有什么危险,扣住郑引青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
待仔细看,郑引青才发现是对楼孩子玩的小手电,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杜襟南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默默把手撒开。
二人又是相对沉默。
许是酒喝得多了罢。
夜色渐浓。杜襟南放下杯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郑引青透着淡红的脸颊。
“郑先生,我这一生得罪人无数。”
“到时候我虎落平阳,孤家寡人,怎么办?”杜襟南似乎醉糊涂了,问题幼稚至极。
“不会。”郑引青眼睛雾蒙蒙的,不知是不是也有些醉了。
“不会什么?”
不会虎落平阳,还是不会孤家寡人?
郑引青遂重复道:“虎落平阳,孤家寡人。”
杜襟南试探性地伸手扣住了郑引青的手,后者的指节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缩回去。
“过年那天,我本想送你玫瑰的。”杜襟南的眼神变得炽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情不知其然,不知所起。
“一见郑先生,方知我二十六年光阴虚掷。”
郑引青抿唇,斟酌片刻,言辞简单而直白。
“我也喜欢杜先生。”
杜襟南笑说,“我还以为郑先生会爱我。”
一时又是无言。他们今晚已经沉默了太多次。
表明心迹似乎让两人更加彷徨,郑引青自然是要留下,但他不知道杜襟南已打定了送他走的主意。
一夜良辰,各怀心事。
杜襟南苦笑一声,有些突兀地说:“我与郑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
便都在今晚说了去吧。
郑引青静静地看着杜襟南,后者手上拿着支烟,却没有点。
辛亥革命后的上京像是一锅沸腾的汤。仿佛是压抑得狠了,这片混水滩一经踩踏,便不断迸溅出灼人的水花。
北伐还没有开始。
杜襟南在逃命。
郑引青在读书。
逃命的杜襟南遇到了读书的郑引青。
杜襟南挂了一身的彩,追杀的人被他甩在后头。他见着一间弃置公寓,便忖度找个房间躲躲。谁知甫一翻进去,脚还没落地,就看见一个学生正借着微弱灯光夜读。
两人均是一愣。杜襟南攥紧手上的匕首,眼神凶得像只走投无路的狼。那学生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看着他。
杜襟南说道:“别出声,别乱动。”
那时的郑引青还很青涩,温和持重却已见端倪。他轻轻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杜襟南觉得这人有些怪,也不想在此处多待。临跑前多看了一眼郑引青放在边上的书。
上面工工整整写着那学生的名字。
挺好听。
……
杜襟南将这事略略一提,郑引青也想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叫郑弓青。”杜襟南打趣道,“你怎么不怕我?”
“当时,我口袋里有把枪。”郑引青神色淡淡。
杜襟南:“……”
郑引青说:“逗你的。”
时隔多年,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差点走投无路的□□混混成为了京城呼风唤雨的大佬,那个奇怪的呆板学生后来是少年有为的文坛小将。
所幸郑先生和杜先生不仅只有交集。
郑引青喝完杯子里的酒,说道:“再来点?”
杜襟南往自己杯子倒了半杯,将杯子往郑引青面前一推。
郑引青一饮而尽,连眼角都染上了绯色。
……
一时一刻的岁月静好都弥足珍贵。杜襟南凝视着郑引青,只觉星斗恰似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