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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殊途 ...

  •   将袭击政府要员者枪毙之后,京城又平静了些时日。
      政府出了份通告,澄清张群英先生所签条约卖国一事实为虚假,希望学生们不要丧失判断力,被流言蛊惑。
      报社拒绝刊登这份通告。
      ……
      ……
      直到出门时看到家家户户突然都已将对联和灯笼安置好,郑引青才发现年关将至。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郑引青在家里煲了锅汤,边等汤边翻书。
      大街上小孩儿在闹着放烟花,他的砂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白豆腐。
      在将要远离家乡求学的那个年关,郑引青的母亲尚健在,她用骨头汤熬好汤底,炖上豆腐冬菇青笋,煮了一锅花鲢鱼头汤。郑引青一直记得那年除夕夜咕咚咕咚煮豆腐的声音。
      门铃响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郑引青心下疑惑,起身开门。
      那位叱咤风云京城大佬站在他的门前,眉目是一贯的锋利冷漠,手中拿着一束花。
      杜襟南说:“郑先生,缺人一起过年吗?”
      郑引青愣了愣,接过花。
      “杜先生光临寒舍,可我只有一锅汤。”
      杜襟南用郑引青小厨房里的食材简单炒了几个菜,郑引青在旁帮他打下手。
      “我从不知道杜先生会下厨。”
      “从未给别人下过。”
      几个菜一锅汤摆上桌,添上两副碗筷,房里冷清的气氛被烟火气取代。
      郑引青不喝酒,杜襟南也没喝。
      窗外漫天都散放着烟花,也许年节给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柔美好的色彩,或者事件本身就格外美好。
      今年行将结束。
      郑引青将桌上的花儿插在玻璃瓶里,轻声道:“新年快乐,杜先生。谢谢你的花儿。”
      “新年快乐,郑先生。”
      此时此刻,华灯初上,烟火漫烂,郑引青侧脸的轮廓被柔光勾勒成一段绝美的线条,引得杜襟南几乎抑制不住吻他的欲望。
      ……
      ……
      新年过后,一切区区耿耿都重新步上了正轨。
      郑引青这几日也没有闲着,沿着闩针这条线一直查到学校。
      越川在拿到炸弹的当天,只专门去见了一个人。
      戴同。
      当天,郑引青揣上枪,去了一趟学校。
      戴同似乎早就料到郑引青会来找他。面对郑引青的诘问,他还是操着那一套牺牲就能成事的论调。
      “那些牺牲是值得的,你看越川血激起了仇恨,仇恨是最好的动力,死亡是最好的方法。”戴同对眼里闪烁着疯狂。“只要革命能成功,有什么不可以!社会就是这副鬼样子,没有血,没有号召,没有牺牲,怎么唤醒国民?”
      他骂郑引青懦弱保守,他说革命总是要流血,郑引青的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郑引青静静听他说完,眼神有如杀神。
      他沉默了太久,无奈了太久,也失望了太久。
      “我告诉你,正义杀不完,但是人可以。越川他人已经没了!”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是可怕,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与毫无信仰的博学多识。”①
      “革命的初心,不过是为着我们的后辈,后辈的后辈,能有机会,替我们看一眼承平晏清的盛世。”
      “ 可若是这一代人全都牺牲了,还谈什么后辈?”
      “官僚贵族把人命当棋子,我们批判他们,反对他们,可这种做法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何其无耻。”
      一声枪响。郑引青向天鸣了一枪。
      自受伤下了战场后,郑引青已经很久没有动手杀人了。他的温润气质常让人忘记,这个肩不能挑的文人曾经也驰骋过疆场。
      是啊,国民未醒。被压迫到麻木的人犹如看门犬般处处维护奴性的礼教,而清醒的人被这种牺牲主义荼毒。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
      ……
      波未平一波起,京城的局势愈加紧张。孙乞恩从黑白两大两到大量购置军火器材,招兵纳士。几家报馆都对此事大做文章。
      一日,杜襟南又来访郑引青。自一起过年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亲密了许多。
      郑引青想起近日的事,状似不经意地谈及:“听说杜先生最近卖了一批军火给孙乞恩。”
      “手底下的人要吃饭。”
      “兴许不至于此。”郑引青得到的答案没什么意外,但他却有些揪心的难受。
      “商人不谈政治 。”杜襟南说话从没这么冷过。
      郑引青何其聪明,自然知道这话是杜襟南故意对他说的。
      不是不了解,只是太了解了。
      他在抗拒,许是突然发现两人的关系已可以称暧昧,又也许是为时所迫吧。
      郑引青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悲哀,直到杜襟南直白而残忍地彻底挑明,他才愿意承认,抹去交集交情,他与杜襟南仍然隔着将世界分成黑白两半的晨昏线。
      可是郑引青温柔得不像话,越是难过便越不愿回答。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像自虐一样。
      开口必是诘难,诘难无论对郑引青还是杜襟南都没有意义。
      郑引青凭什么要求杜襟南在这个暗藏波涛的京城自清。
      空气中弥漫着恍若有实质的气闷。杜襟南想拿烟。
      “我出去一下。”郑引青轻声说。
      杜襟南没有拦他。
      关门声很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杜襟南觉得那声音钝钝的,闷着一股道不明的情绪。
      所幸不算太晚。
      他们只是见了几次面,过了一次年。
      也许郑先生与杜先生,只有交集,没有交情。
      ……
      郑引青还能去哪里。街上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抓上湖畔边的那根稻草,甚至不知道那根稻草是否真的存在。
      他走到了一处寺庙。
      郑引青想起了以前的一位老师。那位先生在青年时代豪情万丈,四处奔走,却屡遭挫败,妻离子散。后来许是因为极度失望,怨忿之下削发为僧,缁衣归隐,再不问世事。
      当时的郑引青不明白,现在却似有所感。
      许是因为民国爱情,十有九悲,烽火不尽,挽枪无归。
      郑引青在庙前站了很久,几乎要站成了一棵树。小沙弥问他要不要求个签,郑引青笑道,风雨飘摇,前途莫测,求签何用?
      我是人间惆怅客,无人知我泪纵横。
      纳兰性德追念亡妻时叹息“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是何等的悲怆凄凉。
      可是郑引青连“当时”都没有,更谈不上追忆 。乱局之下,连这点寻常琐事,都是奢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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