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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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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政府要员汪桂枝大肆抓捕刊登反政府言论的学生,其中一名学生被抓捕入狱后不日竟然暴毙而亡。
社会一片哗然。
学生的情绪立刻被点燃,大规模的学生抗议运动一触即发。
四月十八日,学生队伍浩浩荡荡从学校出发,举着血书和牌子向汪府行进。
郑引青本就不赞同盲目的学生运动,这次运动组织的不充分,且学生大多都情绪过激,极易出事。
半路上学生被警察截了一次,他们冲散警察队伍,双方都有受伤人员。
郑引青早已到现场。他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有如投石入海,被挤得头晕目眩。
他被学生队伍一赂挤到汪桂枝的衙门前。那里早已布下了拦栅,还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如他所料,事情正在往越来越糟的方向发展。
“放下枪!”
郑引青拨开学生,站在最前面。
“郑先生!快回去,这里危险!”汪桂枝在楼上伸长了粗脖子可劲地喊。
“汪桂枝!让他们把枪放下!走火危险!”
“你把学生劝回去!我就下令!”
郑引青身后的学生一阵骚动。“郑先生,我们不能回去!我们要与卖国贼谈判!”
学生们在喊,汪桂枝在喊,几百号人的声音沸腾着,烫着郑引青的耳膜。
郑引青闭了闭眼,他开始轻微地耳鸣,心脏的绞痛越来越锐利。他提气对身后的学生喊:“同学们,回去吧!我替你们和他谈!”郑引青的话一排一排往后传去,学生又是一阵嘈杂,似乎准备散去。
汪桂枝见势便大声下令让士兵放下枪,郑引青也舒了口气,穿过隔离栅上楼寻汪桂枝谈。他刚上几级台阶,耳旁猛然炸了一声 。
“开枪!”
枪声震碎了他的心脏。
卑鄙至极!
郑引青猛地回头,晕倒前的所见最后一副场景,是迸溅的血花和扭曲到极致的面容。
仿佛人间炼狱。
“扰乱社会治安者,格杀勿论!”
“汪桂枝!你无耻!”
“先送郑先生去医院!”
……
……
这一夜,有人睡得香甜,有人注定不眠。
汪桂枝在病房外急得转圈。谁知道那郑小公子心脏有毛病!早知如此不管孙乞恩那个王八羔子怎么说他都不可能下令开枪。
汪桂枝想破脑袋也不知什么风会把杜襟南招来,后者匆匆赶来,剐了汪桂枝一眼,冷声道:“汪大人还是回吧。郑先生看见你,又得气晕过去。”
汪桂枝见杜襟南身后的人手都揣着口袋,似是配了枪,腿登时一软,连滚带爬就要走。
走出几步又听杜襟南森森然补了一句“汪大人慢走,最近小心着些,可别磕了碰了。
汪桂枝心里直打颤,两股也跟着打起颤来,夹着尾巴一溜跑走了,许是赶着回家打电话叫孙乞恩加派些人手好生保护自已。
余下的长夜漫漫难捱。
杜襟南本斜靠墙壁,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眉眼间的戾气越来越重。
“怎么样?”
“郑先生已无大碍,但切记要注意休息。”
“郑先生的心脏从前差点被弹片穿刺,落了后遗症,再加上郑先生工作繁忙,不注意休息,忧思较重,此次病症才这么严重。”
杜襟南皱眉,道了声谢,嘱咐人守好门,进了病房。
郑引青还在睡着,他的睫毛被灯光斜照,在眼底形成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的温柔宁静。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伤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谁又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多重的忧思。
杜襟南静静端详了郑引青一会儿,掖好被子,出去找医生仔细问了些注意事项,才再度回到病房。
达官显贵们正伤脑筋如何掩饰时,此案的刽子手汪桂枝大人在赶回家的路上摔断了腿,得了个终身残废,不过这都是些后话。
……
……
郑引青没有睡多久。
翌日醒来时,郑引青下意识翻身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软绳绑在病床的栏杆两侧。
杜襟南坐在他的病床旁边,手上还是夹着那只烟,一副要抽不抽的样子,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瞧,把他吓了一跳。
郑引青开口想说话,一时却发不出声音。杜襟南倒了杯水,喂他喝了。
郑引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学生们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绑在这里,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杜襟南在这里。
“杜先生,辛苦您照顾……劳烦您给我解开。”
杜襟南不置可否。
“杜先生!”郑引青着急了。
“校方正和政府磋商,没你什么事。休息。”
“……这是非法囚禁。”
“经过医生同意了。”
“……”
郑引青理不屈也词穷,三言两语败下阵来。
“昨天怎么样?”
“死了八个,伤了十几个,十八个被捕。”杜襟南的语气平静得残忍。
郑引青闭眼,再没说一句话。
……
郑引青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期间不断有人来探望,都给杜襟南拦了。直到傍晚,杜襟南才终于许他去学校。
越川正焦头烂额,一见郑引青更加激动:“你怎么样?你不是说来养膝盖的吗?怎么他们说你有心脏病?”
郑引青避重就轻:“我没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
越川出离愤怒了,“姓汪的不讲信用,趁我们散去又下令开枪了,现在学生死伤惨重,他那还要粉饰太平!”
郑引青咳嗽了几声,说“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学生的情绪,不要冲动行事。”
“汪桂枝□□,上京政府上赶着包庇,这个亏我们咽不下去。我们要再组织一次抗义,我们要上血书,正义是杀不完的!”
“冷静些。他们敢开这一次枪,就敢开第二次。这段时间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
“郑引青!那么多同胞死在我们面前,你不让我们去!连血书都不让我写!”
“墨写的是字,血写的是血迹。你省着那点血到战场上去流!”郑引青也上火了。
“哪里是战场?哪里是战场!我告诉你,他们倒下的地方就是战场!你说去战场流血,拦我做什么!”越川气血上涌,越说越激动。
“你们是去送死,是白白牺牲,白白流血。”
“你也别拦着我送死!”
“你是上赶着送命。”
“义士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郑引青气到极点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缓缓念出八个名字。
“李和,赵温桥,方士明,林启,冯静芝,何欢,胡彦明,戴上沅……”
郑引青的声音越来越沉,甚至于掺了几丝难以言明的泪意。
“越川,学校至此,牺牲的同胞,够多了。”
越川瞬间安静如鸡。
郑引青说:“你们这些时日不要妄动,我想办法让他们给个合理的解释,释放被捕学生。 ”
郑引青没让越川送他,独自一人往校门走。他走的很慢很慢,几乎要完全融入浓稠的夜色。
这一遭似乎卸尽了他的气力。
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暮然看见了一束光,光下站着一个人。
校门口路灯映照出他挺拔潇散的身影,似乎所有的灯光都猬集在他的身上。
郑引青的心间莫名一颤。
是杜襟南,他在等他。
“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记得回去。”
“我还要去找张群英。”
“明天再去,他现在指定没空见你。”
“嗯。”
“上车。”
……
……
张群英被一桩桩烦心事缠得苦恼,又来了个郑引青。
“关于昨日汪府前虐杀学杀学生,郑某来替学生要个解释。”
“郑先生,我们怎么敢对学生下手呢?我们处置的都是些扰乱社会治安的乱党分子。”张群英无奈地摊手。
“我昨日一直与学生一起,哪里来的流氓?”
“我们无可得知嘛,只知道扰乱社会治安的都是些流氓分子。”张群英死猪不怕开水烫,硬是把这事咬死。
郑引青怒道:“昨日街上分明就是学生。学生所做,不过讲了真话,做了真事!政府不理敌国割让我国领土,却在这里冤枉学生,屠杀国民。”
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何其憋屈,但张群英做缩头乌龟的功力深厚,不和他吵,咬死了说那都是些地痞流氓。
郑引青不止一次想直接拍桌子把张群英的肥肠脑袋往桌上扣。
双方商议无果,郑引青愤然辞出。
张群英撇了撇嘴角。
这位郑小公子,还是太年轻。
郑引青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杜襟南。
“听闻张先生承认,昨日在街上毙了杜某的人。”杜襟南缓缓吐烟,烟雾也挡不住他眼里的杀气。
谁不知道,京城大半流氓都在杜襟南麾下。
“杜先生此举……是何意?”
“杜某不过问政治。学生运动的事情,绝不插手。但事关朋友,杜某就要管。”
好死不死,张群英本想找个借口搪塞着过去,谁料却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
……
当天,一份电报通告全京。
四一八事件全系张群英座下某位副官,以下代上,贸然发令,造成学生伤亡。该副官已革职处罚,此次事件不会再有下回,谨国民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