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谁不说安家娶了个好媳妇。你看她黑漆漆的眼睛,乌亮亮的发,红二团下面一张秀气的小嘴,走路的时候肥硕的屁股左摇右晃,哪个男人瞥见不羡慕安永富那个大傻个儿好福气。
“水花今天生日,割半斤肉做浇头给她下长寿面吃,”永富憨厚地笑着,把一张揉皱了的肉票递给五福,“还给她买了块头巾,小布头,供销社没往我要布票。”
五福伸出油腻腻的手接过肉票,揣进兜里,手在脏得看不见颜色的围裙上擦了擦,翻捡着肉案上不多的几块肉。“啧啧啧,你个安永富真是不知羞咧,婆姨过生日还这么大张旗鼓,在这里说嘴,怕别人不知道你被你婆姨管得死死的是不。”
安永富黑黝黝的脸下透出一点红来,嘿嘿傻笑着:“哪里哪里,生了娃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嘛,还是要郑重一点的——五福哥你割那块,那块肥的多。”
“可以!”五福好脾气的笑笑,拿起刀,在磨刀棒上“哗哗”两下,拎过那块肉,手起刀落,割下一小块来,又拎过一块白花花的纯肥肉,片下一小块来,连带着那半斤肉一起递给永富。
“给,不用称,保准半斤足秤,再饶你块肥的给浇头里添点油水。”五福搓着双手,把手上的猪油抹匀:“水花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男人这么疼她。她爹也是眼光毒,给她挑了门顶好的亲事。可惜晓燕是个女娃,她下次肚子再争点气,给你生个带把儿的,那可就都齐全了。”
永富把肉塞进褡裢:“是咧是咧,其他啥都好。五福哥借你吉言,等生了儿子请你喝酒啊。”
“一定一定,我等着你们的信儿!”五福爽朗地笑着,拿塑料布把肉盖上。
--------------------------------------------
“到家了啊,晓燕乖,我们马上吃饭了。”水花佝偻着背,手托着背上的娃娃,抬脚跨进了堂屋。
过去的一年里,安永富就像一头力气用不完的牛,他不知疲倦地把木料和黄泥背到村尾那个只有个架子的新家,又一趟一趟地挑水过去,一副竹扁担挑得稳稳当当,路上好脾气地和人打招呼:“早啊,吃了没?去新房子哪里。哎不敢当不敢当,上梁了请你喝酒!再会再会!”除了力气活,他也会做精细活计,弹墨线,坠吊线,糊草秆,都做得有模有样,省了不少请工匠的钱。
当水花的肚子开始显怀的时候,永富在新家门口挑起一串鞭,热热闹闹地上了梁。他和水花拿独轮车推来了不多的几件家具和几件衣裳,这就算是正式分家单过了。
“咋弄到现在,为啥事儿找你啊?”永富把手背在身后,不满地蹙着眉。
水花小心翼翼地把绑孩子的背带解下来,把晓燕放到炕上。“秀儿想纳个鞋底,但是那烂布头锁边锁不严,她让我帮她拿再粗点的麻绳再滚一道边。”
“也就是你,啥事儿都肯帮忙。快坐下,你今天可是寿星。”永富探头看了看晓燕,睡得真香。
水花锤了两下腰,扶着腰坐到条凳上:“什么寿星不寿星的,还要给我做寿不成?”
永富乐了:“就是要给你做寿。看看这是什么。”他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方妃红色的头巾,头巾四个边没有封边,像流苏一下挂下来。“我想着你生日本来该扯一身新衣裳的,但是咱家又没有布票。我看这个头巾样式也稀奇,颜色也秀气,你包头发肯定好看。”永富把头巾放在桌上,有些尴尬的羞涩。
水花没有伸手拿头巾,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不是什么整生日,干啥这么破费。咱刚搬了家,还多了张吃饭的嘴,你还非要给水窖口镶一圈砖,花费可大着咧。”
永富有点委屈,但还是很执着:“那不一样,给你做寿要另算。我说过会好好待你,既然答应了你,水窖就一定要挖。再说了,一个包头巾算什么,你去看看灶上,我才做的肉丁卤面,一层肥油!等吃完了饭,我接着去干活,今天水窖应该就能收工了。”
水花一脸震惊地从灶上端出两碗肉丁卤面,果然像永富说得那样,一层肥油,不过一碗有肉丁,另一碗只有肥油。
她刚把面端到桌上,永富便忙不迭地把有肉丁的那晚推给水花:“寿星公,今天你做寿,可要多吃点。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水花顺从地坐下,拿起了筷子。口腔已经太多没碰过油水,肥腻的肉丁从舌尖滑过,又顺着咽喉被贪婪地咽下,辣子和醋刺激着整个口腔,扒了两口,水花鼻子上就沁出了汗。
永富满足地看着水花把脸埋在碗里的水花,慢吞吞地扒拉着碗里的光面:“好吃吗?等我赚了钱,就让你、晓燕和咱儿子,天天吃肉丁卤面。不光肉丁卤面,咱还要吃滩羊,吃葫芦鸡。天天吃,吃到你们看到就嫌烦,整日就想吃洋芋换换口味。”
水花停了筷子,笑道:“哪有人不吃肉要吃洋芋的。”
永富拌开自己已经有些坨的面条:“吃肉吃厌了自然就想吃洋芋了嘛。你多吃点,不够就吃我的面。你就是太瘦了,要长点肉。晓燕这么瘦怕是随了你,你多吃点,将来生儿子他也能长壮点。”
水花抿嘴笑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永富把面条往嘴里送,继续说道:“你也该回娘家看看你大。大年初二都不肯回门,像个什么话,弄得我们安家亏待了你不让你回去似的。现在晓燕也这么大了,我陪你抱着她回去,让她叫一声爷。你就包着新头巾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水花闷声道:“他不是我大。”
“啪!”两根长短不一的筷子被砸到了桌子上,又弹倒了地上。永富哗地站了一起来,一角踹开了炕边的一张板凳,指着水花鼻子骂道:“你别给脸不要脸!除了三朝回门你就没回过涌泉村,你大给你捎话你都不肯回。你这是冲他还是冲我?还是想让村里都觉得我是个不放女子回娘家的姑爷?”
晓燕被咆哮吵醒,脸一皱就哭了起来。
水花忙放下碗,半跪在炕上轻轻地拍着晓燕:“哦——晓燕乖,晓燕不哭。哦——晓燕不怕。”她薄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留给永富一个背影。
永富又一脚踹倒水花刚刚坐过的条凳:“你不就是怨恨你爹把你嫁给我吗?我告诉你,你已经进了我安家的门,就是我安家的媳妇,怨恨也没有用。要怪只能怪你爹还不起彩礼,怪你自己跑出去了还又跑回来了。我实话告诉你,马得福已经当了吊庄办主任了,人家现在是国家干部,人家将来要娶也是娶有编制的女子,哪里还看得上你。给我安分一点,今天你生日我不打你,但是下个月中秋你必须给我抱着晓燕和我一起回涌泉村看看你大。你要是再敢哭丧着个脸,别怪我不客气!”
“晓燕不哭,晓燕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咱们再吃东西。”水花头垂得更低了,嘴唇几乎触到女儿的额头,这是她的女儿,是她在这个这个世界最大的寄托。
永富胸膛起伏,喘了几口粗气,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面,闷头说道:“老子给你吃给你穿,还给你做寿,村里几个女子有你这种福气?你别给脸不要脸。就这么定了,八月半咱们带晓燕去看看你大。”永富停了一下,放缓了语气:“你碗里的面要坨了,赶快把面吃了。”
永富扒完最后一口面,端起碗把汤喝完,碗放下,手背一抹嘴,起身出门,跳进水窖里,卖力地往外铲土。
水花听着门外传来的有节奏的铲土声,才坐回了桌边,四肢僵硬,脑子里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