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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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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栓低头坐在炕上,拿着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水花啊,嫁过去是过好日子的咧。恁大喜的日子,别哭咧。永富家有驴有水窖,比在家强。”
水花坐在条凳上,由着姑姑婶子在她头上盘弄,眼睛沤得红通通的,垂着眼皮,半晌才说:“那驴是彩礼,不是你给收下了吗。”
李老栓被烟呛了一口,讷讷地说:“还有水窖咧,还有水窖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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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早了,我和你妈来收拾,你们早点歇着吧。”安双水拿干黄土抹着婚宴的碗,一边给安永富使眼色。白底蓝花的瓷缸子是借的隔壁二舅家的,今晚就得还回去。
“好,那我们先回房了。”安永富立刻把手头的碗放了下来,引着水花往房里走。家里就这一间房,说好了永富有水窖,也应允了结了婚就分家,谁知跨进了安家院子的篱笆门,婆婆李秀河亲亲热热地指着门口的空地:“水窖将来就建在这儿。”又指向村尾的方向,“你们的房子已经盖得差不离了,再修修就能上梁了。”
睡房里,一盏脏兮兮的煤油灯静立在炕头。水花进门,永富跟上,然后反身关上门,回过头来,挠着后脑勺对着水花咧着嘴笑。
水花被看得尴尬又恼怒,低头:“你笑啥。”
永富挠头挠得更起劲了:“看你怪俊的。”
水花扭过身去,没有搭话,心跳像社火上擂的鼓。
永富忸怩了一会儿,伸出了去拉她胳膊:“好水花,以后就咱俩过日子了。”手刚触上她手腕,就被狠狠甩开。水花的手有自己的主张,明明在李老栓面前点了头,明明是她自己从涌泉村走到了苦水村,却在永富碰到自己之前别到了身后,连带整个人都扭过了身,给永富留下一个穿枣红袄子的背影。
永富的手僵在空中,瞬间勃然大怒:“驴也牵走咧,羊也牵走咧,两笼鸡也被你大赶进你家鸡窝咧,彩礼钱该给的也咧,怎么就不给我碰了?”
水花的眼睛里已经汪着水,她知道自己应该顺从,可是直到今天揭盖头她才第一次看到他长得是圆是扁,她该如何说服自己?
“我……我……”水花嗫嚅着,脑子里一团浆糊。
还没“我”出个什么名堂,第一个巴掌已经招呼了上来。水花被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侧躺在地上,下意识地捂着脸,感觉半边脸颊辣得生疼。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脚又踢到了她的肋下:“咋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子!那驴,那羊,哦还有鸡,收得倒痛快!怎么翻脸不认帐了?”
水花蜷在地上,蜷得像个夏天里庄稼叶子上垂下的洋辣子,痛得不能说话,由着永富一句赶一句。永富越骂声越响,然后干脆拎着她的前襟,就往炕上拽。
水花不顾疼痛,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把永富的手挣开。永富蒲扇样的手上满是老茧,他犁田、挑粪都是一把好手,跟着他大还学了宰羊,可惜施展的机会不多。永富按着水花的后颈子按在炕上,膝盖顶着她的后腰,闲出一只手扯自己的裤带和水花的裤带:“你哭啥,你有啥好哭的?收了我家的礼,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安家的人。你不要再痴心妄想马得福了,人家是干部了,还能看得上你。你给我好好安心在我家待着,从今起你要记得你是谁家的媳妇。”
水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悲鸣,恨不得把腔子里的血都哭出来。她没有痴心妄想能和得福有结果,也没有痴心妄想能躲过这一晚上。她哭的是她自己,哭她本该不管她大的死活就是爬也要爬去兰州,哭她就该撒泼打滚去偷去抢也要去上学,哭她很久很久之前害羞地躲开了得福犹犹豫豫伸过来的手。
这是她的命,她都懂,她都接受,可她还是想哭。
“咚咚咚”,安双水拿烟袋锅子敲着窗棂:“女子不听话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你个碎怂不该这么惯着,要不然以后还得了!不给她打服了,以后怎么过日子?”
李秀河也站在窗外帮腔:“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这么过的,水花啊,你要听话……”
还没说完安双水吼得更高了:“永富啊,她不听话你就打!”
永富制住水花的手脚,脸臊得通红,还是勉强回话:“知道了。”
“这才像话。”安双水把烟袋插到后头的衣领里,领着李秀河往厨房走,“就是要给她打服。你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不也是老偷着往回跑,栓在磨盘上拿放羊的鞭子抽了一顿,以后就好了!年轻人不像话,不懂礼数。”
李秀河僵了一下,才勉强接话:“我看水花挺懂事的,是个过日子的人。以后会好的。”
安富隔着窗户听到,恼怒更甚,他一把捞起水花的两根麻花辫,在手腕子上绕了几圈,手摁住水花的后脑勺就往窗棂上撞。水花两只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拧过腰去避开头上的那股力道,但是她哪里敌得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挣扎间额头已经在窗沿上狠狠撞了几下,额头上通红一片,瞬间拱出几个大包。水花尖利地嚎哭着,“娘,娘救我啊——娘——娘——”
娘不会来。娘被殓在一床破席子里。娘葬在村西头的山上。
娘,娘——娘啊——
院子里一片寂静,村子里一片寂静。他们的耳朵都被狗叼走了。
水花眼冒金星,仍然喘着粗气挣扎着,双手挥舞间扫到了安永富的脸,登时在他脸上划下一道引子,血珠子渗了出来。
安永富手上的力道泄了那么一瞬间,难以置信自己的婆姨敢这么野蛮,缓过神来之后手上便下了死力,一手抓住了她两只不安分的手,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头没命地撞向窗台。水花的鼻子一下子就被撞出了血,斜斜歪歪地流到下巴上,流到前襟上,她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眩晕中,四肢绵软,面朝下瘫在了炕上。
安永富缓了一口气,手上泄了点劲,松开了绕在手上的两根长辫子,只留个辫梢在手上,站在炕下像牛一样喘着气。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只腿跪到了炕上。水花瘫成一摊烂肉,永富薅着她的头发拖到窗户下,拿两根辫子在窗棂上打了个死结。刚刚一番折腾,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早已毛毛糙糙,那个死结把水花的头死死焊在窗棂上。
水花连哼都哼不出了,她迷蒙着双眼看着跪在她身侧的安永富,然后头皮一阵发紧,感觉到上半身被悬空吊了起来。她颤抖着手去摸辫子,还没摸到就被永富一把按住。永富捞起地上自己灰扑扑的裤带,胡乱把她的两个腕子绑在了一起。
那根布条做的裤带在水花细骨伶仃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被扣了个拴马扣。安永富一边扣一边突然想到了自己杀过的羊,当自己扣上它们的前蹄时,它们也是这么徒劳地挣扎的。
终于消停了。安永富站在炕下,摸着脸上被挠出来的血痕,看着躺在炕上的羊。
他以后会好好疼水花,和她好好过日子的。这么好看的女子,细品嫩肉的像年画上的胖娃娃,往下看还有个磨盘一样大的肥屁股,就算花了他家一头驴,两只羊还有一笼鸡,都值了。水花是他的婆姨,以后会给他洗衣做饭,耕田犁地,孝敬父母,给他生一窝大胖小子。她会是“安李氏”,和他一起埋在安家的祖坟里。
他会好好疼水花,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只要她听话。
他转过了身,墙上挂着他放羊的鞭子。尺来长的木柄,下脚料羊皮双股拧绳,梢头散开。就是再犟的羊也吃不消第二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