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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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江之畔何人初见月江上月何年初照人
沈庭筠眼中的热情亦随着月光而渐渐冷却，凌乱的锦被，怀中的身体，相互缠绕的云丝。大约是寅时了，这近月阁外应该已经乱作一团，青龙会应该在守军的帮助下已经入了京都，四藩的军队已经在边境开战。找不到圣上，意味着无法调度附近京都守卫的哨点。那些潜伏在侍卫中的贞王部下，此刻大约已经控制了行宫。下一步，怀中人即是落入末路，贞王一定会斩草除根。沈庭筠心中想着这些，柔情慢慢被恐惧所代替，忽然间他想清楚了许久以来未曾看透的事情。
“易之，请速速更衣，我们离开这里。”庭筠猛地拥紧怀中挚爱，在她耳边低低催促。慕泠也未回应任何言语，在庭筠的帮助下着好便服，发丝凌乱，如何也不及束发，便取了庭筠的玉带一分为二，在慕泠发梢上方松松一扎。
“卿思，怎么了。”肤色分外嫣红的慕泠慵懒地问道，昨夜欢愉留下的唇印布满耳际颈间，甚是诱人。
庭筠未有言语，紧紧握住慕泠的手，看阁外无人，便带着她往湖畔小亭走去，那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绕过行宫，直通郊外圣母山。出了山，会有一架马车等待，将庭筠送去承州。这是庭筠最后的打算，本来想只身远离，而今他却一心想带着最爱之人。
刚出了近月阁，便见行宫那方喧嚣一片，庭筠心中一紧，更是握紧了牵着慕泠的左手。三年前，他记得，自己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穿梭竹影之中，带来生的希望。
入了密道，有些阴冷，庭筠脱了外衣披在慕泠身上，取了火点上火把。
“你带我去哪？”慕泠这才问。
“去过我们的生活。”庭筠答道，“过没有纷争，没有阴谋的生活，生一堆儿女，冬日围在一起，你做我的妻子，可好？”
“好。”慕泠扬眉，看醉了沈庭筠的眼，他低头吻了吻慕泠，摸索着道路往前方走。
一路上，庭筠有些欢喜地絮叨着未来的日子，不时回过头来凝望着慕泠，讲着小时候的一些往事，甚至讲着老家嫁娶的习俗，“再没有人认识你我，我们就像普通的一对夫妇，易之，好不好？”
“好。”慕泠淡淡道，“生一堆儿女，唤你父亲，唤我母亲。”
抬首望去，庭筠眼中竟然闪烁着欢喜的泪光。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觑见前方有了出口，隐隐的光线被厚重枝叶覆盖。料想便到了圣母山，庭筠道：“终于逃离生天，重获新生。”
慕泠伸出另一只手，抚摩着庭筠紧握她的左手道：“卿思，我还有几句话，想在这无人的时候跟你说。”
庭筠抚摩着慕泠的脸，亲昵地说：“我们到马车上去说好不好，晨光紧张，怕来不及。”
慕泠扬着头，迷离道：“卿思，之前你所说的，所做的，我都很欢喜。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你，只怪这时代弄人，让你我不能赤忱相对。”
沈庭筠吻吻慕泠的额头，再一次拥住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赤忱相对，很多时间。”
慕泠感受着沈庭筠温暖的气息，低沉的心跳，不免也紧紧抱住他：“多希望时光停滞在此刻啊。”
庭筠疼爱地捏捏她的脸，拨开厚重的树枝，拉着慕泠一道钻出地道。
与他料想的单驾马车不同，等待他的人似乎多了不少。而且一下子便摘去了他的佩剑。
瑞嵩一身戎装，俯首叩道：“为臣护驾来迟，望圣上恕罪。”
“平身，”慕泠脸上的迷离、爱慕与娇羞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表情，“而今形势如何？”
“启禀圣上，护国公已将叛军击退，皇后娘娘们都安然无恙。守军已经入驻行宫。”瑞嵩答道，一面嘲弄着望了沈庭筠一眼，“大理府已经攻下。”
沈庭筠神色僵直。
慕泠轻轻一笑，牵过瑞嵩递给他的马缰，抚摩了一下座骑的马鬃道：“瑞嵩，先将沈侍郎收押，不得朕口谕，任何人不得提审。待回宫再说。”
沈庭筠继而从心底慢慢苦笑出来，凝望着慕泠道：“少年英雄，果真厉害。为臣佩服得紧呐。”
慕泠再没有看庭筠一眼，翻身上马，与瑞嵩并骑回行宫。
直至后世，很多史学家都认为永乐兵谏是一桩悬案，悬就悬在参与者都声称自己是被胁迫的，并非主谋。贞王声称此事乃听信张云安的计谋，希望借助兵谏救下工部尚书全家老小，滇王更是认为自己调兵遣将，乃是抵御其他三藩的军事胁迫，而其他三藩则声称是滇王先纠集军队，开往与桂林府交壤之处，从而不得已以攻为守；据史书记载，贞王发动了这场兵谏，集结滇王部队，企图永摄国政。所幸江湖帮派青龙会及时告知禁军，将守军中的叛徒一一寻出，三藩军队共同抵御滇王进攻，最终保卫住了大周根基。
滇王削藩，原属藩地划给另外三藩所有，保留滇王高氏爵位，软禁于大理府邸，世子高辉明软禁于京都府邸。贞王削除亲王位，保留高氏爵位，软禁于京都府邸。此事一出，未多时宁国公天寿已至，归于福禄。慕泠亲政。
据称，工部尚书府邸并未实抄，家眷也并未流放或为官婢，早早地便被青龙会护送回了幽州，留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等被送去了北疆流放。幽州张氏，向来忠义，便是这等大事，也做得义薄云天，忠义两全，不愧是与皇族高氏生死相与的家族！
史书寥寥几笔，带过了一夜腥风血雨，亲政之人，将朝政上下非己之臣，清理干净，手段凌厉，史无前例。
惟有一个人，至今尚未定罪，大理寺也似乎模糊了这个人的存在，而史书上，更无此人消息。
密令司的官邸，更像是某个相公的私宅。几间厢房，几个家丁，建在胡同里最不起眼的地儿。偶尔几个戏班子的角儿来窜个门，倚在那门口跟买菜的老妈子唠嗑。到了晚上，见一顶小轿刺啦刺啦地往院子里钻，清晨再刺啦刺啦地往外抬。
京都的老百姓对这种事已经懒得去谈了，每个胡同，每条巷子里都住着个这样的人，京都里富商多，官儿多，自然粉头姑娘、相好的、兔儿爷等外院多，早没什么可做谈资的事了。所以密令司就钻在这样的市井之中。
谁也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底下，关着京城红极一时的中书侍郎沈庭筠。大抵也不能算关押，至少他还可以有个不错的睡榻，几本书看上一看。既没有镣铐，也没有动刑，吃的饭菜也还不错。
唯一让他觉得折磨的是，已经临近寒冬了，居然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一句话。既没有想象中的提审，也没有让他画押罪状。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聋哑老仆送来饭菜，放在桌上即走。透着打开的门，沈庭筠望见巡逻的侍卫队，怎么算也无法逃脱得掉。每日浑噩过去，静得可怕。静得他想自行了结自己，却发现既无绳子又无利器，连一根腰带也没有。他叹了口气，还是没有真正寻死的心，否则咬舌也好、撞墙也罢，总归能去了。
是有人不让他死罢，不让他死，不让他受审，那留着他又是为了什么？
那日湖畔满月后，月又满了三回。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惟有顶上一扇天窗，能看见月的阴晴圆缺，秦时明月汉时关，千里共婵娟，本来月亮从未变过，是望月之人痴心妄想罢了。
算上墙壁上留下的正字，今夜又应该是满月，只是入夜后飘了雪花，天窗上白茫茫一片，想来是看不见月了。老仆晚上似乎忘记端来饭菜，其实也并非饿，沈庭筠望望天窗，只是活着得毫无意义。
过了子时，突然哑仆推门进来，身上雪花簌簌落下，他端着一铜炉铁锅，从室内炭盆里取了一勺火热木炭倒进来，倒上水，不多时水便滚将起来，房间里一下子热气腾腾，很是热闹。又端了几盆菜与肉围着放了。继而是温好的黄酒，一时间酒香四溢。
哑仆面无表情地放好，庭筠这才发觉他身后立着一个黑衣斗篷之人。那人见哑仆出去了，才将斗篷摘去，露出如玉面容。
突然的两厢相见，居然都相顾无言。热气翻滚中，那人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庭筠依然立在那边，不知该跪、该坐、还是该说。
“你若不跪，那就坐下陪朕饮上两杯，”那人慢慢道，“今日冬至。”
庭筠还是没有动，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才慢慢地跪倒在一侧。
“朕从上书房过来，饿得厉害。”那人抬眼道，“御膳房做了铜炉火锅，朕便想起你来，想看看你最近可好。”
“罪臣不明白。”沈庭筠喃喃道。
慕泠微微一笑：“朕明白即可。”
“我罪该万死。”
“这倒不至于，”慕泠被热气烫着了，吐了吐舌头，“朕倒是该感谢你三番四次留了情。”她觑着庭筠一脸迷茫，慢慢说道，“朕的秘密，你三年前便知道。那时候朕本想杀了你……但是朕不可能将太医院所有人杀光……于是朕留了你，时时刻刻注意着你，你做得很好。”
慕泠从怀里摸出几张药笺，丢在沈庭筠面前：“当归，黄芪……你开的什么药，朕是清楚的。早在恩露寺侍佛的时候，朕已经初通医术，自然明白你已经知道。”慕泠拿了酒盏，小口地抿着。
“琴诗姑娘天生尤物，多谢你将她送进宫来，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依然会一如既往地宠爱她，让她继续替朕分忧后宫，将那些各类怀着野心的宫妃们收拾妥当。”慕泠扬眉笑道，“沈爱卿就是为朕考虑得面面俱到，朕着实领情。”
“朕本以为你与贞王势同水火，随意做了个小把戏……”慕泠托着腮，从斗篷里摸出一根白色羽毛：“朕不明白你向来不爱这些活物，怎在府邸里养了那么多只鸽子，便偷偷弄走了两三只，写些莫名其妙的情话来捉弄你，”慕泠轻笑道，“倒让贞王这消息传得飞快，让滇王真的以为要注意闽南的动向，大批军马往一处去了，难怪大理府里唱上了空城计。保住了多少黎民百姓的性命，光这点，朕都不愿杀你。”
庭筠听得身心俱冷，只喃喃道：“祝颜……你将祝颜怎么了？”
“原来岛津家三公子叫祝颜，呵呵。”慕泠接着道，“他过得可比你这师弟要好得多，岛津家内乱，世子把二公子给灭了，二公子家的武士们又把世子给灭了，而今你那大师兄尚未抵达舟山岛，便被浪客们寻了回去，要继承正统血脉。紫阳姬可是先皇的妃子，在嫁与我高家之前，居然与大周迎亲使节有了私情，继而私奔，生了孽子，毁我大周名誉，断了岛津与大周的贸易交往，令如今海盗丛生，沿海地区深受其害，这二人万死不能辞其罪咎。再伟大的爱情，也是两人之事，比起万年江山而言，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庭筠苦笑道。
“至于青龙会……”慕泠浅笑道，“朕只是许了幽州张氏两个愿望，便圆满了张家的侠义心肠——饶了张邱平全家性命，其次，从宗卷里除了贞王妃之名，让她朝着自己想去的去处去了。原来，凡人的爱情，亦能为万年江山做出些许贡献。”
“贡献？”庭筠继而冷笑。
“若不是爱情的贡献，你怎又能笃定地让贞王放手一搏，因为你觉得朕会沉迷于你的情话绵绵之中，缱绻于一朝欢愉，将万年江山弃于身后不顾？”慕泠深深地望着庭筠的眼。
“陛下当然不会……呵呵……陛下心里装着万年江山，装着壮阔山河，装着黎民百姓……陛下果然是那江上之月，罪臣是那沉迷水中月的江畔人……”沈庭筠苦笑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慕泠轻轻念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罪臣明白了。”沈庭筠叹了一口气，继而眼睛明亮了不少，深深地望着慕泠道，“为臣……很骄傲，曾经凝望过那样动人的月色……”
“喝完这一盅酒，为我把最后一次脉吧……”慕泠凄冷地朝着他笑道。
这顶在胡同百姓看来不知道是哪家□□归来的小轿，吱嘎吱嘎地出了外宅，轿中人掀起轿帘，雪夜清朗空中云薄如纱，那轮明月高悬中天，清冷无情，轿中人抚摩着残留着指温的右腕，泪如雨下。
雪落簌簌，万籁静谧，深夜之中远处一支隐竹被雪压断了枝条。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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