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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回 ...

  •   第二十八回俱往矣十里扬州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永乐五年夏,秦丽妃诞下皇子鹿鸣,因难产而死。皇上追封其为贵妃,厚葬于皇陵。

      皇上因痛失爱妃,悲伤过度,闭关念经祈福,已经有数月未能上朝,奏折批阅倒也及时,所幸诸事吉顺,边境安定,税赋大减,民生安居乐业,让大周迎来了这几年难有的安宁日子。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仲夏的扬州城暑气稍盛,却毫不影响这一片江南水乡的婉约柔情。瘦西湖畔风光迤逦,二十四桥波光粼粼,自明德以来,扬州成为诸多名流骚客置身政局之外的首选之地,无论盛夏腊月,满大街走着的都是念念有词的诗人。

      瘦西湖往里去,有一处不大人至的偏僻园林,唤作白鹿苑,早年是江南陆氏的别院,后来几经转手,宅院也荒芜了不少。大半年前突然来了个北方口音的生意人,买下了这白鹿苑,几经修葺,倒是将原先的富贵气给洗将出来。

      白鹿苑往南三条街有个老妈子人称王月婆,原先在大户人家做奶妈子做了几年,手脚倒是勤快,人也聪明,慢慢倒养成了个绝活,那就是特别善于照顾坐月子的夫人们。别看坐月子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却受不得一点凉,吹不得一点风,照顾得好了,以前娘胎里带下来的毛病都能去掉,照顾得不好了,就落下一身的病根子,到死都缠着你。王月婆手下照顾过的产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啥疑难杂症没见过,倒也是扬州城里一绝。

      扬州城里有几家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里有几个待产的夫人,王月婆都清清楚楚,所以子时一神色匆忙却衣着华贵的男子上门找上她去府上瞧一瞧时,她犹豫了几分,生怕这生更半夜里被贼人截了去。那男子从怀里摸出光灿灿的几锭银子塞在她手上,她才豁出去,取了自个的包裹,随那男子上了一顶小轿。

      小轿在几条巷子里穿梭得走得飞快,夜里有点微凉小雨打入轿帘来,王月婆透着轿帘,见入了一家高门玉砌的园子,王月婆是老扬州了,一看那门口的石狮摆饰,便知道是过去的白鹿苑。
      又是在石林花苑中穿梭,越是一炷香后方停了下来,那男子掀开轿帘,示意王月婆下轿。

      “老爷,月婆我找来了。”那男子突然恭敬地对站在阶廊上的另一名男子说。
      王月婆抬眼望去,那阶廊上的老爷约莫四十岁,身长笔直,英气逼人,一身白色云绣锦衣,青玉色腰带,望向王月婆时让人不寒而栗,却又无自觉被之吸引。

      “噢,速速带她去看看夫人罢。”老爷道。
      王月婆倒是没想到老爷夫人的岁数这般年轻,换句话说,这么年轻的,居然是正室。一直昏睡在床上,脸颊尖尖,映着眼廓深广,淡淡的黑眼圈说明了她身体是极其倦怠。青丝长长缠绕在锦被间,细细的手腕垂在被外,整个人像一张纸一般铺在红檀木的床上,楚楚动人。
      王月婆没等佣人说些什么,立刻将那细细的手往被子里塞,一面道:“夫人养得不好,这般虚弱。”
      蓦地床上那夫人睁开眼,一把从王月婆手中挣脱出来,厉声问道:“什么人!”
      老爷侧坐在床边,从王月婆手中接过夫人柔荑,轻轻抚摩着道:“苏苏,别紧张,我给你找了个月婆,她会照顾好你身体,你答应我好好吃饭,睡觉好吗?”
      苏苏无力地将头靠在老爷身上:“子修,我……”一面说着,眼泪却是簌簌地往下落。
      老爷朝着月婆说:“她哥哥去世了,所以一直心情非常不好,吃不好,睡不好……”
      月婆随即点头道:“夫人身体虚弱,本来刚生完孩子就容易起夜,又想到这些事情,自然身体更加虚弱。”继而月婆拍拍胸脯保证道,“夫人您就放宽心,我王月婆保管将您调理地服服帖帖,白胖白胖的,来年再添个大胖小子!我这就到厨房里给夫人做一碗莲子排骨炖汤,保管食欲大开!”
      苏苏勉强地笑了一笑,然后望向老爷道:“我瞧这月婆挺好,挺忠厚的,要不就留下吧。”
      “就按你说的办,只要你把身体养好了,星星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老爷爽朗地笑道,然后招招手,先前的华服男子将月婆带了下去。

      笑容渐渐从苏苏脸上敛了起来,子修也赶紧将苏苏的手放下,悄声道:“为臣僭越。”
      慕泠摇摇头:“我这副样子,哪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与其在宫里压抑,倒不如借了这个机会,好好静养一番。”说完苦笑一下,“鹿鸣在母后那,我也放心得多,先她一步给了鹿鸣身份,否则……”她还是握在子修的手,“舅舅,多谢你这次帮我。”
      洛阳子伸出手臂,将慕泠揽在怀里道:“孩子,我如何也舍不得你受这样大的委屈,姐姐从小就这样争强好胜,她是兼济天下的心却几经坎坷,对世间的情意看得都淡了。她逼着你处死沈庭筠,有她的道理,却失了你的情意。鹿鸣是无辜的,你的选择是对的。一时逍遥,也比在那皇城中守着痛苦回忆舒坦一些。别想了,好好睡一会。”
      慕泠苦笑着,将头靠在舅舅宽阔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继而金戈铁马入梦来,又是竹林间的他拉着自己奔跑,竹叶婆娑落下,他握着自己的手道:我们去一个没有别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会又是运河上自己挺着大肚,对镜贴花黄,一时想起《木兰辞》中“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诗句,再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孩子哇哇的哭声。一时惊起,满身大汗,亵衣都给浸透了,手心都是湿湿的汗水。
      “夫人做噩梦了吧。”王月婆将一碗汤端了过来,一摸苏苏,立马唤来丫鬟去拿干净的贴身衣物,一面说着,“夫人呐,千万不能自己将汗捂干,不然以后吹一吹冷风,就全身酸痛,受罪得很。”

      慕泠点点头,被服侍着将衣物都换了一套,问道:“小玉,老爷呢?”
      丫鬟小玉欠身道:“回夫人,刚才老爷刚被陈管家喊出去。”
      王月婆拿了几个软松的靠背放在慕泠背后,服侍着慕泠喝汤,那个瘦弱美人皱皱眉头道:“闻起来不好喝。”
      王月婆笑着拿了调羹舀了一勺自己喝了口,说:“谁说的,可香了!”
      慕泠瞧着王月婆喝了一口,才点点头,小口小口抿着喝完。味道跟御膳房里比,差得多了,不过确是香甜可口,大概是心境不同吧。慕泠心说。
      “夫人这般瘦弱,一看便是最近心情低落,又没有调理好身子造成的。”月婆絮絮叨叨地说,“夫人不是本地人吧,还吃的惯吗?”
      慕泠点点头道:“我们是北方的,做点南北生意,路过扬州就在这儿歇上一段时间。”

      “夫人真是幸福,老爷时时刻刻都守着夫人。”于是王月婆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八卦故事,“就说这东街上的刘老爷家,二奶奶刚生了孩子,还没过周,三奶奶就娶进门了。二奶奶又是哭又是闹,三奶奶就怀上了。结果还没等生下来,四奶奶又进了门,二奶奶可高兴了,天天跟四奶奶好得不得了。”
      慕泠淡淡笑着,听着这寻常人家的破事儿,慢慢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睁开眼时,洛阳子便已经在身边,一面掖了掖被子,一面搀扶起苏苏,拿衣服披严实了。
      “子修,昨儿陈管家找你什么事情?”苏苏有气无力地问道。
      “一些折子来了。”洛阳子悄声道,“没什么大事,岛津家内战平定了,但是北边的白木军队乘虚而入,一时无暇骚扰我们边境。北边近年来十分安定,那边的驻军我十分放心。噢,对了,滇王府世子自杀了一回,给救了下来。”
      “噢?”慕泠挑了挑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有什么血色的俊美面容,“高辉明,他杀个猎物都不敢,居然敢自杀?”
      “据说是因为滇藩撤销后,有些百姓不愿成为其他藩府臣民,居然以死效忠于滇王。恩,或者说是效忠于世子。传到世子耳朵里,那傻孩子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应该以死报恩。”洛阳子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微微延展着,温柔极了,看得慕泠心里一阵温暖,不仅握紧舅舅的大手道:“幸好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一劫。”

      “你也是个傻孩子,”洛阳子爱怜地揉揉慕泠的头发,“大冬天的,你不吃不喝待在乾清宫里拼命流泪,还不许御医来看你半分,跟谁也不说话,上朝时我见你面上是在听我们说话,却一直眼神发散,便知你心里苦得很。唉……”他长叹一口气,“再则你这样的身体留在宫中,也不方便,有我保护着你,太后也放心。就是委屈你装成我冷子修的夫人了。”

      慕泠淡淡一笑,舅舅身上带着一股军人的气息,清新冷冽,带着北疆刺骨的寒冷与大漠戈壁沙石的盐渍。情伤难医,自那人过世之后,自以为坚韧无比的自己,居然再也无法控制,滴水不进,彻夜无法入睡,像是死过去一般,就希望自己与肚中孩子一并随了他而去。
      其实并非母后逼迫她在鹿鸣与那人之间做一个生死选择,最终让那人死去的,还是自己罢。一想到这里,眼泪无法控制地直往下掉。

      洛阳子似乎觉察到自己又沉浸在悲伤之中,揽住自己的肩膀,轻轻拍着道:“苏苏,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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