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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孤光自照(5) ...

  •   仡桥久居深山,从没遇见过这样险恶的人心。他那双美得勾魂夺魄的眼睛先是愕然睁大一点,随后面上才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闷哼一声,腰弯了下去。
      徐宁轩目眦尽裂,下一瞬就赶到了他身边。他甚至顾不上去抓那个行凶的孩子,一把将仡桥接在怀里:“你……”
      怀里的美人胸口插/着一把黑漆漆的利刃,血流得很慢,在徐宁轩的注视下缓缓在衣服上洇开一片深色。
      所幸没伤到特别要紧的地方,但伤势依然不容乐观。徐宁轩差点疯了,这时仡桥咬着嘴唇,冲他摇了摇头,用气音挤出了几句苗语。
      徐宁轩会一些简单的苗语。他听懂了,仡桥说的是:带我回去。
      他疼得心都快碎了,忙不迭把仡桥打横抱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焦灼又混乱地思考该怎么救人。
      仡桥血里带毒这件事他知道,寻常医馆肯定不能找,否则非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毒死好几个大夫。眼下能求助的只有江湖人。而现在身在金陵、能帮他们这个忙、还绝对可信的人,也就只有季家姐妹了。

      就算知道仡桥现在活得好好的,季淮玉还是忍不住跟着紧张:“所以当初是我……们季庄主和月季红夫人治好了仡桥先生的伤?”
      “是这样,但我听仡桥的意思,似乎是那小孩刺伤他的兵器带毒,也差点让蛊王虫失控。”何逸然摸摸自己的肩膀,苦笑一声,“没想到后来我也被同样的招数暗算了一次。”
      几个月前在结莲寺,他被一个杀手用带毒的钩子刺伤了,导致蛊王虫直接苏醒。但他的情况比仡桥还要危险,因为他本身体内就带着一种剧毒,这几年全靠蛊王虫在以毒攻毒,蛊王虫失控于他而言是致命的。
      “仡桥还说,当初能把毒逼出来,多亏了同尘剑。”
      季淮玉忙问:“此话怎讲?”
      “当年你……季檀雪庄主她们并不知道仡桥是毒王,只当那是一种来自西南苗疆的奇毒。恰好苏云江先生身边的随侍里有一位曾经是御医,请他出手才保住了仡桥的性命。但蛊王虫毒性太烈,用了几种药都没法根除仡桥身上的毒,如果放任蛊王虫继续躁动,很可能让仡桥身上的旧疾发作。”
      说到这里何逸然叹了口气:“对你实话实说也无妨。当年仡桥是作为苗疆十九寨的‘圣子’出生的,父母都是一身毒蛊的苗人,他出生的时候血里就带毒,以至于先天不足,在圣泉边长到五岁才能像寻常孩子那样说话行走。他注定一辈子与毒虫作伴,离开寨子的虫坑太久,就会血液枯竭毒性入心。当年师尊跑到万毒洞窟偷偷查了很多古卷,又花了几个月几乎把那几口毒潭掏空了,才作足了准备,能带着仡桥下山一次。”
      那也是仡桥唯一一次下山看看人间的机会,没想到还出了那样的事。
      “当年师尊做的最后一样准备,也是万不得已才能拿出来的底牌,就是同尘剑。临行前他把同尘剑在毒潭旁边的药泉里浸了一个月,又用各种剧毒浇洗了几十遍。把同尘剑的剑身折腾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这不管不顾的败家做派,不愧是徐宁轩。
      “然后呢?”
      “这一块仡桥没跟我细说,大概是不想回忆吧。总之那把带毒的同尘剑压制住了蛊王虫,仡桥清醒之后又自己放出虫子吸走了毒血,蛊王虫又重新沉睡了下去。”何逸然说到这突然想到了点别的事,“说起来,据说当年江照能得到子蛊的传承,也是因为他身上有月季红夫人的手信。仡桥回忆起当初的事,才答应帮他一把。”
      听他这么说,季淮玉心头五味杂陈。他想,原来他与何逸然之间,不只有当年的定情和誓言。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们的命运就在冥冥中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又琢磨了一下,问何逸然:“那当初那个杀人的孩子,抓到了吗?他真的是易文晖派去的吗?”
      如果易文晖真的想杀仡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暗算的手段?季淮玉总觉得不对劲。在他看来,惊魂堂主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是个言出必随的枭雄,不至于杀个人还玩这种手段。
      “这个仡桥也说不清楚,那晚师尊只惦记着仡桥师父的安危,没顾上去抓那个小孩。但后来师尊一口咬定那小兔崽子是易文晖派去的死士,因为仡桥身上的蛊王虫闻到了那小孩身上有子蛊的味道。那时候新的四鬼尚未被传承,四只子蛊都在万毒洞窟里好好收着,除了易文晖研究出来的仿品,还有什么能把仡桥引过去?”
      季淮玉点点头,觉得这么草草揭过并不像徐宁轩的作风。他又问:“后来呢?仡桥为什么要和师尊分开?还二十多年没见?”
      何逸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手指摩挲着腰间同尘剑的剑柄:“当年仡桥师父保住了性命,但师尊放心不下,还是带他去了重晖,想请武陵张医圣一脉的人替他再看看。为了哄仡桥高兴,振旗会上他还登台拿了个魁首。可是……”
      他脸色沉了下去,面上一片肃然的神情。季淮玉心也跟着一沉,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师尊那时候发现重晖内部似乎不太对劲,有人在打仡桥的主意,几个常年闭关不出面的长辈突然一同出面,越过吴掌门找他过去,要他把仡桥留在重晖。”
      徐宁轩何其聪明,立刻就知道这背后的事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于是他继续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心没肺地一口答应下来,实际当晚就带着仡桥偷偷下山跑了。
      “不瞒你说,仡桥现在还糊涂着,至今没搞清楚当年重晖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尊带他跑他就跟着跑。我猜吴掌门一定是知情人,在师尊出逃时帮了他一把,否则他们没那么容易离开华阴。”
      季淮玉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严肃了,也明白了徐宁轩为什么不愿提起后面的事。
      这不再是一人的仇怨或是情长,而是关乎到重晖百年的清名和根基。
      “仡桥师父还提到,说他们当年马不停蹄逃回了西南。仡桥那时候伤还没好利索,需要留在寨里休养,师尊又陪了他几天,确认他平安之后便向仡桥告别。仡桥很希望师尊留下,但师尊突然转了性,执意要回到门派。仡桥一生气也闹起了脾气,说你要走就再也别回来了。师尊就这么离开了毒王寨,直到二十年后,重晖有了温师兄,我也有了自己要做的事……他们才再次相见。”
      徐宁轩离开的那日,茶花开得正艳,石桌上的一局棋下了一半,酒还剩下小半坛。
      一如二十年后他再次踏入小院里看到的。

      此时就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客栈里,惊魂堂主易文晖同样没睡。他面前摆着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侍卫都被打发到外面守门了,只有个又冷又硬的易申站在他对面。
      仡桥举着小酒杯,不紧不慢地放在鼻子底下嗅,半天才看了易申一眼:“你也坐下吧,陪我喝一杯。”
      他的命令易申从不违抗。石头人一样的侍卫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拉过椅子直挺挺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发话。
      易堂主叹了口气,问他:“你真的不记得仡桥了?”
      易申摇头,易文晖发愁地看着他的脸,循循善诱道:“你忘了吗?二十四年前,在金陵的一个花灯节,易文暄派人跟踪我,买通了我手下的人暗算仡桥,就是那个苗寨来的男人。是你给我报了信。”
      他口中的易文暄是何人?是老惊魂堂主的另一个养子,也是当年差点被指定的下一任堂主。
      当初他们几个兄弟斗得厉害,易文晖很沉得住气,并没有想这么快动易文暄,还想留着他去制衡另几个兄弟。可惜这人脑子不清楚,居然不长眼色地对仡桥下手了。
      于是易文晖在得到易申报信之后,在徐宁轩那里弄出的一肚子火气总算有了个发泄渠道。因此半个月后,易文暄在蜀中的一座青楼里被人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而易文晖间接地害仡桥受伤,终究还是内心有愧。于是他在杀了易文暄之后,就回了金戈城,把心里那仅剩的一点柔软封存好,干脆利落地杀手足弑养父,开启了他二十年来作为惊魂堂主搅弄风云的新局面。
      也再没费心打探过西南小寨和徐宁轩的消息。
      直到二十年后,那个叫何逸然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江湖上,身后的脉络千丝万缕,连接着重晖,连接着被灭门的季风山庄,还连接着沉寂多年鲜有人知的毒王寨。
      他就像平地卷起的一阵风,在江湖上掀起了新的波澜。

      易文晖出神地盯着酒杯,忽然抬起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记得也好。何逸然不能不杀,就算是仡桥唯一的传人,他也必须死。”惊魂堂主抬眼看着忠心耿耿的随侍,慢声细语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只能连着仡桥一起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易文晖: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爱情,而我拥有权力和金钱(* ̄︶ ̄)
    老一辈的回忆线暂时告一段落啦,毒王寨的悠闲日子也到头了,即将开启下一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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