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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孤光自照(4) ...

  •   二十多年前的金陵灯会,依然是一派热闹的盛景。天刚擦黑,河道里便挤满了画舫。灯在水面交织成一道绵延数里的网,中间流淌的曲子是软绵绵的江南小调,脂粉香气浮在水上,游人穿梭其中,笑语不绝。
      惊魂堂雄踞金戈城多年,自然是手眼通天。于是托易文晖的福,徐宁轩这穷酸剑客带着仡桥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最好的画舫。他自然不愿意承认是借了那混蛋情敌的力,又不好意思在仡桥面前揽这个功,因此对画舫的来头含糊其辞。
      但登上船之后,仡桥就不关心画舫是怎么来的了。他坐在画舫外的船娘身边,眼睛里倒映着看不到头的灯火。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热闹人间,很开心,也很羡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新奇的雀跃。徐宁轩也在笑,却顾不上看风景,只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这时候一艘小船恰好从他们身边缓缓划过,徐宁轩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招手道:“季姑娘!好巧啊!”
      画舫上有两个相当美貌的年轻姑娘,容貌有五六分像,一看就是亲姐妹,但气质迥然不同。年长些的那位一身浅蓝白的衣裙,五官美艳却神色清冷,沉静地负手站在船头。年纪小一些的那个看起来活泼得多,穿着胭脂红的纱衣,鞋尖上绣着鲜艳的团花。
      听见徐宁轩的呼喊,两人同时转头,看来都是季姑娘。
      年长一些的季檀雪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冲徐宁轩一颔首。她妹妹季鸢红眼睛一亮,转头对姐姐说:“我打个招呼去。”
      季檀雪无奈地点头准了。季鸢红提着裙摆轻轻巧巧地跳到他们船头,仡桥好奇地看了过来。
      “徐公子,你跑哪去了?”季鸢红笑容狡黠,“那天你们重晖的人送振旗会的帖子到季风山庄,还特地说如果在江湖上看到你,就告诉你吴掌门亲自吩咐过,说若你没别的事,就趁早回重晖准备振旗会。”
      徐宁轩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美人身边浪过头了,居然忘了和师门说一声。这么大的一个师弟说没就没,掌门师兄一定急坏了。
      他心虚地一抱拳:“多谢姑娘,我今晚给掌门师兄写封信就是了。”
      那一年还是少女的季鸢红面上一派天真无忧的神色,踮着脚尖站在秦淮的水波灯影里,哪里能想到多年后她会入主身边那幢红粉雕砌的高楼,成为江湖中最为神秘的暗门门主“月季红夫人”。
      她眼珠一转看向仡桥:“徐公子,这位公子是?”
      仡桥站起来,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道:“在下……徐柳桥,是徐公子的朋友。”
      徐宁轩在一旁眉开眼笑,像一只叼到鱼干的猫。季鸢红看不透他猥琐的心思,还认认真真地点头道:“真巧,你们两位居然是本家吗?”
      仗着仡桥不懂中原的风花雪月,徐宁轩便煞有介事地胡扯道:“确实巧,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金风玉露一相逢……”
      季鸢红眨眨眼,总觉得他这不像是介绍正经朋友的架势。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便只顾看着仡桥的脸,徐宁轩在旁边咳嗽一声,余光忽然瞥见另一条船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还没等他开口,季鸢红先冲那人招招手:“苏先生!”
      一个人作文士打扮,手持一把折扇,正站在船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比在场的几人都要年长一些,约莫而立之年,眉目俊秀,一派文雅的书生气,脚边跟着一只皮毛漆黑的狗。
      季鸢红对狗的兴趣显然更大,弯下腰对狗招招手。小狗非常灵活,颠颠地踩着船舷跑过来,被她一把抱了起来。苏云江则看着季檀雪,笑道:“季姑娘,好久不见。”
      季檀雪后退半步,冲苏云江施了一礼。苏云江看着她,温声开口:“上次落梅书院一别,已经三月有余,姑娘一向可好?”
      他看人的表情很专注,眼神比秦淮水波还柔和,徐宁轩见过苏云江几次,知道这人年少及第,满腹文章,人也颇有些傲气。他还从没见过苏先生这么对人说话。
      这分明是动了心。
      于是徐宁轩拍拍季鸢红的胳膊,小声问:“嘿,苏先生是不是喜欢你姐?”
      季鸢红白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你少说两句,可别在姐姐面前提。”
      徐宁轩奇道:“为什么?你姐不喜欢苏云江吗?”
      “我不知道,这种事哪里说得清楚?”季鸢红含含糊糊地敷衍道,“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记得早点回师门哦。”
      她怀里抱着狗,脚尖一点船舷,轻飘飘地跳回了自己姐姐身边。季檀雪拍拍她的手臂,对苏云江一笑:“多谢先生记挂,一切安好。”
      “当时离开杭州,姑娘可是回了江陵?”
      季檀雪似乎有些失神,答道:“并未回季风山庄,我当时同聆风岛的琳琅一起,去了武陵。”
      “如此说来,姑娘远游几月未归,季庄主在家怕是想念得紧。”
      “此次离开金陵,我和小鸢便打算直接回山庄。说起来家父一直念叨着想和您下棋,苏先生若是方便,不妨随我们去山庄坐坐。”
      苏云江眉眼间浮上了矜持的欢喜,点头道:“如此,那就少不得打扰姑娘了。”
      徐宁轩听了几耳朵他们的闲聊,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回到仡桥身边一屁股坐下,伸长手臂从船舱里把之前买的一大篮子吃食拖到面前,试图投喂大美人:“尝尝这个,金陵最好吃的糖葫芦。”
      仡桥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吃了,一边的腮帮子鼓起来,可爱得令人发指。徐宁轩看得心都酥了,趁机往他身边靠了靠,悄声问:“师门那边在催我回去,还是掌门师兄亲自发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回一趟重晖?正好带你去北边玩玩。”
      仡桥舔舔嘴角的糖浆:“回重晖做什么?”
      “二十日后重晖会办一场振旗会。振旗会就是……一群小辈上台比划比划,反正就是图个热闹。”徐宁轩觑着他的神色,又忍不住自吹自擂,“今年是我第一次上台,到时我给你拿个振旗会魁首回来。”
      仡桥对魁首没什么兴趣:“拿魁首又如何?有彩头吗?”
      徐宁轩摸摸鼻子:“这个……彩头谈不上。但拿到魁首的一般是这一辈的翘楚,就是能给师门长脸,有面子。想当年,我重晖的师祖……唔……”
      仡桥从食盒里拣起一块芙蓉糕,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嘴角轻轻一翘:“好啊,到时你必须拿到这个魁首,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徐宁轩:“……”
      他后悔吹这个牛皮了,甚至生出了一点投河的心。
      于是一整个晚上他都在思考对策,连给那几个劲敌下泻药的心都有了,生怕自己一时失手导致鸡飞蛋打。仡桥倒是怡然自乐,看灯看人欣赏舞乐,玩了个痛快。直到渡仙楼的场子散了,他才拉着徐宁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游船。
      在船上晃久了,踩在实地上难免有点腿软。再加上方才银壶里的酒甜得像蜜水,仡桥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现在酒意姗姗来迟,他觉得头有些晕,便摇摇晃晃地随着人流往前走。
      徐宁轩紧赶慢赶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这祖宗头重脚轻一头扎进秦淮河。仡桥走着走着忽然一皱眉,脚下加快了几分,走了片刻后径自拐了个弯,离开了人群,钻进旁边的一处小巷子里。
      徐宁轩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不知怎的,他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立刻跟了过去。
      暗巷没什么灯光,只有一缕惨淡的月色斜斜投到地上。仡桥突然转身,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在暗巷的交叉口。

      徐宁轩不管在多少年后回忆起今晚的事,心头的悔意永远是大于其他的:他当年为了讨美人欢心,一直以来惯于听老婆的话。于是仡桥让他停下,他立刻就老老实实顿足站在了原地,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仡桥身边。
      他站在巷口,看着仡桥慢慢地往前走,心头的不安在慢慢涨起。就在仡桥前面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瘦小的影子,似乎是个小孩子,靠墙抱膝坐在地上。
      徐宁轩蹙起眉,仡桥走到那个孩子近前,蹲下/身,冷冷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身上会有子蛊的味道?”
      他的汉话说得仍然不是很利索,子蛊两个字又不是什么常用语,因此说得怪腔怪调的,徐宁轩一时竟然没听明白,还在原地愣了一下,心想紫菇是个什么菇,好吃吗?
      那个孩子突然抬起脸,眼瞳漆黑无光,在月下像一对雾沉沉的石头。
      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更像是个行将就木、了无生趣的老人。
      徐宁轩心猛地沉了下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那孩子的衣袖里滑出一把半尺长的小刀,手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直接捅进了仡桥的心口。

  •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关键的长辈都在这里出现了,与开头淮上风烟那章遥相呼应,有点那种宿命意味,他们每个人各自对应一个后辈(包括没出场的吴掌门),也暗示各自的剧情线。
    如果几位长辈能看到后面发生的事,大概会有很多话说:
    徐宁轩对季檀雪:我徒弟拐走了你家漂亮儿子,嘿嘿~
    季檀雪:你在得意什么?我儿子是1……感谢在2022-01-02 14:52:09~2022-01-06 20:4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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