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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风起波澜(1) ...

  •   季淮玉离开蒋惜文的住处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只闷着头顺着路往回走。直到能听见比武场那边的人声了,他才想起应该跟何逸然一起走的。
      他现在没心思去看那些不认识的人舞刀弄剑,只想跟何逸然找个地方单独待着。他正想回头去寻人,不料刚一回身,就见何逸然从树后绕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
      季淮玉面上的郁结一下子就散了。何逸然从纸袋里拈起一只不到一寸长的小花糕,走上前递到他嘴边:“阊乐掌门夫人做的点心,樱桃馅的,尝尝。”
      季淮玉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花糕咬住。那里面的樱桃肉略酸,鲜果的汁水立刻盈满口腔。他嚼东西时一边脸颊微微鼓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逸然。
      何逸然被他看得心都软了,指尖在他腮上戳了一下,问他:“有心事?跟了你一路都没警觉。”
      季淮玉摇摇头,一拉他的袖子:“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没明说是回比武场还是回内门,但何逸然就是能读懂他的心思:“现在回去也好,免得到时人都来拉着你问东问西。”
      他们两个顺着小路往回走,绕过比武场悄悄上了山。内门比往日还清静,弟子都下去看热闹了,他们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见到。
      季淮玉忍不住问:“重晖山上没有守卫巡逻的弟子吗?”
      “一直没有,但据我所知重晖从来没遭过贼。”何逸然往东边的悬崖一指,“那边有几个洞府,住着几个师祖辈分的人物,门内典籍之类的也存在那边。几位老人家虽然常年闭关,但武功足以在世间横行,没人能在他们的地方偷东西。”
      “你见过吗?”
      “见过一位,我八岁那年满山乱跑,追着野狐狸误闯到了他的洞府。那位应该是前前任掌门的师弟,胡子一大把。我进去的时候他好像刚起床,坐在地上拿小梳子梳他的白胡子。”何逸然语气轻快,“他威胁说让我下午给他带一只碧鲜楼的竹笋烤鸡,外加一壶老白酒,否则就告诉吴掌门我乱跑打扰老祖宗清修。”
      季淮玉听着有趣:“那你给他带了?”
      “我说碧鲜楼上个月宣布关门,据说是老板和隔壁茶楼唱曲的娘子私奔了。他还挺伤心的,拉着我报了一下午的菜名,说那里的吃食有多好。还说我师父徐宁轩每个月都去看他,给他带山下酒楼的东西吃。后来师父走了,我回门派就会去给他送点吃的。”何逸然冲他晃晃手里的油纸包,“今天来不及下山买了,先拿点心应付一下。小玉你要是觉得好吃,就不给他送了。”
      季淮玉赶忙说不用,反正何逸然经常给他喂东西吃,他还不至于和一个白胡子老人家抢食。
      毕竟是重晖的师门长辈,季淮玉又不能过门嫁到重晖,因此何逸然把他送回房间后就自己去探望老头了,季淮玉有点无聊,便去烧水等何逸然回来洗澡。他坐在院子里等着水沸,一边想着蒋惜文提到的武陵张家。
      他跟着何逸然来重晖,其实也是在等待时机。他要让江湖人都看到揽风袖,他必须站到明处,让当年的凶手把矛头重新对准自己。
      因为这些年渡仙楼能查到的太有限了,他凭着当年山庄机关的线索,摸到了泉阳门,和晋倚流当面对质,却发现晋倚流只是在易文晖的牵线下接了制作破阵机关匣的买卖,对内幕并不知情。至于其他,他只能自己去摸索。他的姨母月季红这些年已经为他铺了一条路,渡仙楼的分部遍布各地,还有他母亲旧友苏云江先生的养子苏闵阳出面帮忙,他没什么后顾之忧。
      当年不在山庄里的东西,也就是传说中的华玉典在他身上。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当年的凶手一定会来找他。
      眼下最大的变数就是何逸然。
      何逸然没有对他明说,也没有问过任何关于华玉典或是灭门案的内情。但季淮玉有种感觉:何逸然一个人接触到的东西,要比月季红和苏闵阳他们深得多。当初去泉阳门也是何逸然先提出的,就好像是,何逸然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何逸然虽然没主动对他说过实话,却一直在把他往正确的路上引。
      身边人或多或少都对何逸然有所猜疑,唯独季淮玉不会——何逸然能在他身上图谋什么?季淮玉想不出来。一个能和他分享一张床、能在他身边毫无防备睡着的人,怎么会出手害他。
      想到这季淮玉苦中作乐地想着,自己揭露身份后当年的凶手定会有所动作,前路凶险难以估计。将来若真是涉险,季凌夕和映晚有渡仙楼保护,他只能一个人应付所有危险。但只要何逸然愿意,就可以跟他一起走。
      如果这条路上能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他走下去,那只能是何逸然。

      第二日。
      季淮玉昨晚睡得不错,何逸然的床说不上多舒服,但就是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这也导致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精神”过头了,顿时不敢再躺着,匆忙下床洗漱,弯腰洗脸的时候悄悄运功把精神头压了下去。
      他洗漱完就心虚地在外面泡茶,同时竖着耳朵听何逸然在里面穿衣服铺床的声音。
      趁着何逸然洗漱的工夫,他把点心放在蒸锅里热着,心里那点隐秘的希冀又悄悄浮了上来:
      何逸然早晚要知道他的身份的,若两人一直就这么朝夕相对,何逸然会不会像当初喜欢“季瑾”一样喜欢他?即使他是个男人……
      “既然穆琳琅掌门都开口了,今日你八成会对上穆子观。”何逸然走过来掀开蒸锅的盖子,把早点端上桌,说道,“你胜他不难,但肯定要用揽风袖。”
      季淮玉想起昨天穆子观一直是一副酒劲上头的样子,有点怀疑他上台之后能发挥出几成本事——季庄主以己度人,觉得人喝多了就会闷头睡倒。但贺兰行之说穆子观喝得越多打得越稳,季淮玉又疑心穆子观有什么特殊的喝酒技巧,觉得自己可用向他讨教一下,将来就能陪何逸然喝酒了。
      他们用过早饭下了山,一路上还好,等到了山下比武场附近,季淮玉发现看他的人明显比昨天多了。而且昨天众人看的是脸,今天更多人看向他的袖子。
      穆琳琅让沈戚传话的时候没避着旁人,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都知道这传说中的季风山庄后人今日要对阵聆风的首徒穆子观。季淮玉他们不了解,但穆子观可是今年夺魁的热门人选。到时这揽风袖究竟有多少水分自然就清楚了。
      季淮玉被人看得很不自在,只好目不斜视地入了座。那边渡仙楼的女孩已经坐好了,映晚坐在后排困得直点头,季淮玉看了她一眼,季凌夕一脸无奈,说:“她昨晚跟着何逸然的小师妹溜出去玩了。今早也不肯留在房里睡,说要看你和穆子观比武。”
      映晚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给季淮玉鼓劲:“公子,听说他很厉害,你一定要胜过他。”
      看来在场的人都期待着看他们两人比一场,季淮玉本以为开场就会叫他们上,结果直到人都坐满了,穆子观也没出现。
      敲锣的弟子只好叫了另两个人上台,打到一半的时候,穆子观才摇摇晃晃地从侧门进来,像个游魂似的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掌门席上的穆琳琅掌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这时候贺兰行之离开他的门派,一屁股坐到了穆子观身边,把手里的酒壶给他:“请你喝。”
      何逸然饶有兴致地转头看过去,见穆子观接过酒壶,先熟练地灌了一口才问:“为什么请我喝酒?”
      贺兰行之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今天你要上场,我当然是希望你赢啊。等你打完咱们去酒楼。”
      这时候台上的两人已经比完了,穆子观大概只听进去了酒楼两字,不等人报名 ,就站起来一踩凳子,飞仙似的飘然跃起,人轻轻落在擂台中间。
      敲锣的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聆风岛的穆子观主动登台,有谁想做穆公子的对手吗?”
      众人都知道穆掌门昨天约了谁的架,齐刷刷看向季淮玉。季淮玉只好站起来,顺着看台走下去,又从台阶上了比武场。
      穆子观手里一直拿着酒壶,又喝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说:“聆风穆子观,兵器骊光。”
      他把身后那把很宽的剑拔出来,展示给季淮玉看。那剑身比寻常兵器宽出一倍有余,剑身极薄极亮,如同雪照。
      季淮玉一直留神他喝酒的动作,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等穆子观报完,他也开口:“季风山庄季淮玉,兵器揽风袖。”
      穆子观抹了抹嘴,把酒壶挂在腰上,二话不说提剑奔向季淮玉。那剑身太宽,难免显得笨重,但在他手里就好像没有重量似的,一人一剑如同风中的一片柳絮,转眼就到了季淮玉身前。骊光剑大开大合地斜砍向季淮玉。
      季淮玉左手腕上的银缕线骤然探头,三股线被他右手的三根手指依次勾住,如同一张细网,铮一声架住了剑刃,相碰的瞬间他手腕一转,银线在剑上绕了一圈,将剑身缠住,同时他右边袖子里一根手掌宽的雪蚕缎贴着他的腕子直直地飞出,在空中拧了个弯,去缠穆子观的手腕。
      穆子观脸上毫无波澜,持剑的手一挑,剑尖直奔季淮玉的下巴。那银线太细,他这么用力一挣,饶是季淮玉也差点松了手。雪蚕缎也跟着偏了一下,没碰到穆子观的手腕,虚晃一招便缩回了季淮玉的袖子。
      两人距离太近,很多人没看清他们是怎么打的,但看清的人有不少都冒了汗——这两人速度未免太快了,而且都是艺高人胆大的打法。哪边稍不留神,比武就能立刻结束了。
      季淮玉心里一惊,因为他看得出来,穆子观没躲,是因为知道雪蚕缎碰不到。一般人对上揽风袖这种诡谲莫测的兵器,都会求稳能避则避,但穆子观这样,说明他很熟悉揽风袖的招式。
      他为什么会熟悉揽风袖?
      季淮玉不敢怠慢,偏头躲过剑芒,手里也松了力。穆子观趁机拔出剑,季淮玉收起银缕线,脚跟点地倏地后退了五步,拉开与穆子观的距离。他右手袖子又是一扬,向着直奔他而来的穆子观,两枚绳镖飞出,分别打向对方的心口和咽喉。
      没办法,穆子观的剑太大了,贴身打两人谁也不舒服,不如拉开距离来得痛快。
      穆子观举起剑格挡,将绳镖打落,脚下像是踩着风。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人持长剑,一人袖里乾坤莫测,你来我往地打了三四十个会合。
      四面的江湖众人纷纷议论,因为这个打法他们都能看清,而且实在是太精彩了。看得出两人都以轻功见长,但一个飘若飞仙,一个稳扎稳打,一时谁也压不住谁。
      季淮玉打了一会竟然有点头晕:穆子观衣襟上沾了点酒味,虽然不浓,但季淮玉闻着就有点醉。他只好强行运功驱散酒意,心里琢磨着穆子观的路数。
      那把剑太厉害,配上聆风绝世的轻功,简直是毫无破绽。揽风袖本来是以巧出奇制胜的兵器,但偏偏穆子观又很熟悉揽风袖,对每一招如何招架都了如指掌。若不是他有深厚的内功打底,怕是已经败了。
      既然对方熟悉揽风袖,那就弄点他不熟的。
      季淮玉拿定主意,脚下后退半步,袖子里一道一尺宽雪蚕缎被他甩出,直奔穆子观的面门,穆子观以脚跟为轴腰身一转,侧身躲了过去。
      他认得这根雪蚕缎,因为太宽,很少被用在擂台上。绞杀的力度有限,同时也很容易被刀剑刺穿,因此他提剑顺着蚕丝的纹路划了过去。“刺啦”一声,雪蚕缎果然被从中间撕裂,但被破开的两股丝缎竟如同活物一般,旋着绕向穆子观持剑的手臂。
      穆子观没见过这招,但和其他细丝的用法看起来差不多,于是他剑尖照常往季淮玉的手上怼,想逼迫季淮玉先收手。
      季淮玉没躲,运起华玉典的内功,任由寒芒逼向他的掌心。同时那两股很宽的蚕缎绕上了穆子观的手臂。
      本来穆子观只要剑尖转向,就能轻易将其割断,但有眼尖的高手已经看到了,蚕缎打旋缠绕的时候,下面附着极细的一丝冷光。
      那里面竟藏着一根牛毫针,附在雪白的蚕丝中,轻而易举穿透了穆子观的袖子,极其精准地刺进了脉门附近的一个穴位上。
      掌门席上,穆子观的师父穆琳琅无声地坐正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淮玉,脸上竟出现了一点……伤感的神情。
      穆子观意识到不对时,想躲已经晚了,他手腕一麻,被迫松手。但他动作太快,长剑还是碰到了季淮玉的掌心,发出一声碰撞的轻响,“当啷”一声落了地。
      靠练过的手掌硬接了一剑,季淮玉掌心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他收回袖子,在他对面站定,运功平息了一下气血。
      台下静了一瞬,接着众人纷纷叫起了好。何逸然也笑了,用余光看了贺兰行之一眼。
      “是我败了。”台上的穆子观把骊光剑捡起来,看着季淮玉又说了一遍,“我败了。”
      他看起来也没多懊恼,只是平淡地认输。季淮玉没多说什么,冲他行了一礼。
      穆子观愣了一下,才学着他的样子还礼回去。接着他把剑扛在肩上,拖着脚步往台下走,边走边摘下酒壶往嘴里倒酒。看起来只是平日的习惯,不太像所谓的借酒浇愁。
      季淮玉看他没什么事,也转身想回看台去。他刚下台,就看到蓬莱聆风的掌门穆琳琅就站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面容冷清如冰雪,抬手示意他过去。
      季淮玉跟着她绕过观众席,从侧门走出比武场,来到外面一处空地上。站定后他规规矩矩地冲穆琳琅行礼,说道:“晚辈季风山庄季淮玉,见过穆掌门。”
      他不知道穆琳琅找他做什么,但看穆掌门平时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他单独说话,一定是有大事。
      “你的揽风袖是季檀雪的亲传吧。那一招‘绵里藏针’是她自创的,和门派其他人都不同。”穆琳琅没多绕弯,居然还破天荒地对他笑了一下,“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但我认得出来。”
      季淮玉心头一颤:“您……和季庄主相熟吗?”
      “当然相熟,除了她,我和谁都不熟。没想到九年前在断月谷,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穆琳琅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时她带着和那人的女儿一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一个半杯倒的,试图向山东仙男穆子观学习怎么喝酒。
    而且他每次打架都会关注一些奇怪的点,以至于经常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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