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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明光白雪(7) ...

  •   何逸然在那一瞬间表情有些古怪,随即笑道:“追杀几个江湖败类而已,不算什么大事。穆兄既然就在附近,怎么不找我喝一杯呢?”
      穆子观果然被他带跑了,迷茫地眨眨眼:“哦……我忘了。”
      可能是和他师父一起做琼楼仙人做久了,他看上去对这些人情世故反应很钝。接着他像是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了,转向季淮玉:“你真的是季风山庄的后人?”
      季淮玉颔首,心想这人和他们家好像没什么渊源。
      “师父要我明日主动登台和你好好打一场。”穆子观难得带了点严肃的神情,“我看到了你今天的打法,希望到时登台时,我能让你用出全力来应付。”
      他眼睛盯着季淮玉的袖子,略一迟疑:“你的揽风袖,是季……庄主教的吗?”
      季淮玉点头,但其实揽风袖他只跟季檀雪学了不到三年,刚刚来得及记熟招式,一切就戛然而止。他能把揽风袖融会贯通,是因为八年间在地下石室里,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内功底子。
      这使得他对曾经修习的那些幽微细小的招式也能得心应手,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其他方面,比如做菜。毕竟任何菜方食谱所记载的无非是刀工、用料和火候这些,和揽风袖比起来,这点小事随便做做就行。
      穆子观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这时一人匆匆顺着小路跑过来,正是贺兰行之:“哎,穆兄你在这呢,可让我好找。”
      穆子观看到他立刻板起脸:“是你?”
      “何公子季公子好啊。”贺兰行之熟稔地和他们两个打招呼,“刚刚打完一场,出来透透气,好巧。”
      他穿一身黑色的道袍,头戴逍遥巾,漆眉星目,俊采飘然。虽是道家打扮,却总是笑嘻嘻的,看起来并不那么端正。
      “贺兰道长,我正想找你问问呢。”何逸然上前两步,状似无意地挡在他和季淮玉之间,“去年本该是你我争魁首,你为什么缺席?”
      “嗐,去见个朋友而已。”贺兰行之语焉不详,“再说我看了你和穆兄的那场,真打起来我不是你的对手,这魁首的名号就该是你的。”
      何逸然拍拍他的肩膀:“这次你我是无缘同台了,但我看齐云的水缈姑娘不会放过你的。”
      贺兰行之看起来对此颇为得意:“那当然没问题,对手是漂亮姑娘的话,打几场我都愿意。”
      他们两人站在这里聊了几句,穆子观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但站在旁边一直没走。贺兰行之注意到了,转头笑嘻嘻地凑近他,伸手去够他腰间的酒葫芦:“又买酒了,来分我一口。”
      穆子观板起脸,倏地往后飘了二尺远:“自己买去。”
      “就一口而已,你这人真是小气。”贺兰行之颇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转向季淮玉,冲他一拱手,“真没想到,这次居然有季风山庄的传人。听说揽风袖是世间最难缠的兵器,我真想见识见识。”
      何逸然上前把手搭在季淮玉肩上:“贺兰道长也想和季公子比一场?”
      他就这么自然地替人家回答,姿态像是在护食。不但贺兰行之扬起眉毛,连穆子观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归想,但也要看缘分,不能强求。”贺兰行之说着眼睛往何逸然的手上一溜,“我看你们二位关系匪浅啊。”
      穆子观都听不下去了:“何公子你别理他,他总是这么惹人讨厌。”
      “穆兄你这个人呀,比我还大几岁,性子怎么跟小孩似的。”贺兰行之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对季淮玉说,“季公子,明日你若是对上他,比武前最好别让他喝酒,他喝得越多打得越稳。”
      他这么明晃晃地揭人家的短,穆子观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他了。蓬莱酒仙面无表情地转身,摘下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几口,接着将其往树枝上一挂,衣摆一甩飘然离开。
      “八成又要下山去买酒了。”贺兰行之摇摇头,伸手把他丢下的酒葫芦摘下来晃了晃,顿时面露喜色,“果然,嘴硬心软。”
      他说着拔出塞子往嘴里倒去,喝完咂咂嘴:“啧,还真只给我剩了一口。”
      季淮玉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觉得贺兰行之和穆子观这两人的关系很奇怪,说是朋友,又没有那种意气相投的感觉,甚至根本不像一路人。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贺兰行之提着酒葫芦,冲他们摆摆手,“季公子,希望这次盛会你我能有交手的机会。”
      他往穆子观离开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轻快,何逸然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表情竟有点严肃。季淮玉想了想,问他:“贺兰道长和穆公子关系很好吗?”
      “可能吧,也可能只是贺兰行之一头热。”何逸然搭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深山里走,“穆子观这人怎么样我不了解,但小玉你见到贺兰行之……最好防着点。”
      季淮玉:“为何?”
      “我上一次见他,是在黑集上。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去那种地界的人都要提防。”何逸然侧过脸,笑盈盈地在他耳边说,“也包括我。”
      季淮玉拉住他一边袖子,认真道:“不会。”
      你与旁人不同,你那么好。
      何逸然看着他的脸,嘴唇颤动,似乎想说点什么。这时候季淮玉突然停住脚步,伸手拦了何逸然一下,低声说:“前面有人。”
      两人放轻了步子,无声无息地顺着小路往前走,就听斜前方一片石林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为什么不肯露面?”
      季淮玉微怔,这声音唤起了他心头久远的、恍如隔世却无比清晰的回忆——是落梅书院的蒋惜文,她当年还是“季瑾”时的朋友。
      回答蒋惜文问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蒋姑娘,师叔他出门云游了,并不在师门……”
      蒋惜文提高了声音:“好一个云游,你们拿这个理由敷衍了我十年。不如你告诉我他死了,我也好收了这份心。”
      他们没刻意收声,被何逸然季淮玉全听去了。偷听人家的私事毕竟不合礼数,季淮玉拉着何逸然悄无声息地退开了一段,来到隐蔽处。他有些担心蒋惜文,便悄声问:“与蒋姑娘说话的是何人?”
      “听声音应该是张遥,那人是武陵张家的人,他们一脉是医圣的后人,世代隐居在武陵桃花源,门人或幽居不出或云游四方行医。他们每次振旗会都会出席,若是江湖人有什么疑难杂症,可以到振旗会上找他们。”
      季淮玉一怔,随即猛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假造身份顶替的那位师弟,当初跟随师门去断月谷振旗会就是为了找人看病。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奔着武陵张姓神医的名头来的。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何逸然,没怎么关注此事,只依稀记得来行医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还挺俊,每次都是一身黑衣提着个药箱,来去步履如飞。
      他心虚地看了何逸然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才重新镇定下来。
      那边的两人似乎不欢而散了,何逸然和季淮玉看到一个提药箱的黑衣人从不远处匆匆走过。蒋惜文不知去哪了。季淮玉左右张望了一会,对何逸然说:“落梅书院的人住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何逸然一挑眉毛,没问他缘由,只说道:“我带你去。”
      他领着季淮玉顺着一侧的小路绕了回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周围很清静,弟子都去振旗会看热闹了。只有蒋惜文独自坐在院里的小桌前,面前摆了一整套茶具,大概是要泡茶。
      季淮玉这个见谁都不爱说话的人,第一次主动走进院子,来到蒋惜文面前:“蒋姑娘,能讨杯茶吗?”
      何逸然头一回被他撇下,在他身后有些诧异地盯着他,心想小玉居然会主动问人家姑娘要茶,真是稀奇。
      他破天荒地感觉不太妙。
      季淮玉问出口之后也后悔了:他看蒋惜文觉得亲切,但对蒋惜文来说他只是个陌生男子,贸然开口确实有些唐突。
      蒋惜文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请他坐下。她动作自如地洗了一个杯子给他,又问何逸然:“何公子不过来坐吗?”
      “你们聊,我出去走走。”何逸然后退两步,“不会有人打扰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是对谁说的,但蒋惜文似乎听懂了,目光深沉地冲何逸然一点头。
      何逸然走后,她没看季淮玉,径自提起铜壶,高悬着往茶叶上浇水,茶香倏地被激了出来。
      季淮玉看着她的动作,恍惚只觉得熟悉得心酸。当年他也是这么坐在蒋惜文的茶桌对面,看她动作文雅地泡一道茶,等着那一杯热茶喝,心里还暗暗地期待着,那人晚一些会来看他。
      那时他的母亲和同门还没有死去,那时季风山庄还没有覆灭,那时何逸然还是个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少年……
      那时在断月谷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前世的光景了。
      他就这么一边回忆,一边安静地看着。直到蒋惜文把橙金色的茶汤倒在他的小杯里,他才回过神,拘谨地道了声谢。
      蒋惜文打量着他,喝了口茶,问:“季公子,你果真是……季风山庄的人?”
      季淮玉点点头,将袖子挽起一点,露出了手腕上绕着的银线。
      当年蒋惜文不止一次见过季风山庄的人动手,自然是一看就明白。她叹息一声,垂眼不说话了。
      季淮玉当时脑子一热就来看她了,现在缓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和她真没什么话好聊。
      他的真实身份连何逸然还瞒着,自然也没做好准备对蒋惜文和盘托出。因此他不能和她谈太多季风山庄的事,否则早晚露馅。好在蒋惜文似乎也不想和他一起回忆那些伤心事,只问他:“你认不认得一个叫张栩的人?”
      季淮玉仔细想了一会,摇摇头:“从未听说。他是何身份?”
      蒋惜文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了一些:“我以为你们季风山庄的人会和他相熟……毕竟他应该是季檀雪庄主的丈夫的弟弟。”
      这话在季淮玉耳边如同惊雷,他心头一震 ,追问道:“为何这么说?”
      蒋惜文犹豫了片刻,说道:“因为他当时经常来给季风山庄的一个小弟子看病,有一次我听见他叫季庄主‘嫂子’。”
      看来当初来给小弟子看病的年轻人多半就是张栩,季淮玉心头如同惊涛骇浪,想着莫非他的生父,是武陵源张家的人吗?
      他还没对蒋惜文挑明身份,不好情绪太外露,只好掩饰地低下头。蒋惜文像是没察觉他的失态,问他:“你是季风山庄的传人,又跟何逸然走得近,你……记得季瑾吧。”
      季淮玉强行从身世的泥沼中挣出,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的面容,轻声说:“记得。”
      “当年我们也经常坐在院子里喝茶,她每次都坐在我对面。”蒋惜文手摆弄着茶杯,指了一下季淮玉的座位,“她说她很喜欢一个人,还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谁,我没回答她。如今她不在了,我喜欢的那个人……也见不到了。”
      回忆里的人和事确实会随着年岁流逝而褪色,但因为中间相隔的八年都是在日复一日的黑暗里熬过的,这使得十三四岁那两年的记忆对季淮玉来说格外清晰。他看着蒋惜文,恍惚觉得还是那个和他交好的二八少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人就是你说的张栩吗?”
      他这么急切地打听八卦,倒让蒋惜文有些意外。她托腮沉思了一会,才开口:“九年前我在断月谷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很特别。”
      她抬眼盯着季淮玉,笑了笑:“不错,我是喜欢他。只是离开断月谷之前我向他表白了心意,他没答应,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想去追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传说中的武陵桃花源在何处。为了找他,我失了朋友的约,没按时去季风山庄,没能再……见到季瑾。”
      季淮玉捧着茶杯,愣愣地坐在她对面。他才想起当初蒋惜文确实说过,将来要去季风山庄探望‘她’。
      一念之差,便是生死相隔,是相见不相识。
      蒋惜文也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这个好看的过分的年轻公子,目光在他的眉眼附近打转。那睫毛浓黑如同墨画,眼睛的形状也极美,皮肤白如脂玉。
      若是个女孩子,也会是很漂亮的……
      两人对坐良久,蒋惜文才开口打破了这几乎凝结的沉默。
      “季公子。”她声音似乎有些疲惫,“还有别的话想问吗?”
      季淮玉站起来,低声说:“没什么。蒋姑娘,我先……告辞了。”
      他满心都是张家和季风山庄,脚步发沉地走出院子,浑浑噩噩地顺着小路往前走。蒋惜文依旧坐在原处,直勾勾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壶里的茶已经凉透了。直到树影挪到她脚边,她才有了点动作,慢条斯理把茶杯收拾起来,然后抬头看着迈步走近她的,何逸然。
      何逸然的脸逆着天光,表情看不分明,只问她:“小玉回去了吗?”
      “小玉……”蒋惜文回味了一下这个爱称,眼波微转,“他走了,你有话直说吧。”
      何逸然又走近了两步,手按在茶桌微凉的石面上:“我记得你当初和季瑾很要好。”
      蒋惜文笑了起来,她幽幽地一叹:“果然,你一直没忘了‘她’。”
      “我怎么能忘……”何逸然声音很低,近乎絮语,“还好……”
      蒋惜文眼底渡上了一点泪光,顺着他的话也轻轻念了一声:“还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何逸然第一次背后掀小季马甲吧,之后还会当面掀。
    何逸然知道他身份的过程其实没什么,小季他是真的不会掩饰,连蒋惜文都能猜到,何逸然要是看不出来那也别混了。所以他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时会怎么当面掀,以及他为什么知道了还要一直捂着……感谢在2021-10-24 17:57:10~2021-10-29 20:0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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