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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风雨如晦(5) ...

  •   走到后花园里的一片池塘旁边,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假山石,一个撑伞的人影款款向他走来。
      来人是竹楠阁的杀手潇湘,她甩了甩湿淋淋的辫梢,冲季淮玉飞了个媚眼:“我联系不到晋姑娘了,她多半是和晋倚流在一起。季庄主,不如你我同路?”
      季淮玉在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女面前四大皆空,面无表情地拒绝道:“别跟着我。”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联手,你找晋门主,我完成晋小姐对竹楠阁的委托。眼下他们两个可能在一处,一起走过去也是顺路。”
      何逸然不在,季淮玉很不愿意面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更不想和一个刚认识不久、心机深沉的女人闲聊,便直白地说:“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你又打不过我。”
      潇湘被他气得翻了个白眼,但却不得不承认这话没错——
      当时在茶楼包间里,她一个做了将近二十年杀手的老/江湖,在这个俊美如玉的年轻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那揽风袖机变万千,犹胜当年的季檀雪,甚至不逊于二十多年前的季老庄主季乘风——

      那时候她还不是黑榜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潇湘”,只是个没剑高的小姑娘;那时候竹楠阁没有完全遁入灰/道做杀手买卖,七明门也只是几个势力稍微大点的门派。她跟着师父在振旗会上,第一次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揽风袖。
      和他对阵的是当时重晖的二弟子徐宁轩——也就是何逸然的亲师尊。徐宁轩当时二十出头,年少风流,摘得振旗会魁首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挑战已年过不惑的季乘风庄主。
      按理说已经收过徒弟的不能上场,但历任魁首总是有点特权的。几乎每一任魁首都会搞一出这种戏码,年轻人有点骄狂气不是什么大事,下面各派的长辈也愿意纵容。
      季乘风温声问他:“为何要找上我?若想挑战揽风袖,不妨来季风山庄做客,和我家女儿比试比试。”
      这话也不算托大:徐宁轩虽然年少成名,但和季风山庄的老庄主没法比。而且那时候季乘风的长女季檀雪和徐宁轩年纪相仿,季庄主觉得这个年轻人挺不错的,名门正派,长得好武功高,人还活泼,性子正好和他那雪雕似的女儿互补,便动了撮合的心思。
      徐宁轩笑嘻嘻地一拱手:“晚辈自知不是您的对手,但早就听过揽风袖的盛名,可惜之前一直无缘见识,心痒难耐,还望前辈不吝指教。”
      他眼睛往旁观的人群里看去。当时的振旗会还不像现在这样正经,有不少附近的百姓来喝茶看热闹,若看上哪个出挑的公子女侠,还会直接找门派的长辈给自己的儿女说亲,每次都搞得各派长老十分尴尬,见有老百姓凑过来立刻假装突发急事、纵起轻功头也不回地逃跑。
      季乘风便也没再推辞,他理好袖子,从容踏上比武场:“小友请吧。”
      那场比试只持续了不足百回合,但称得上是本次振旗会最精彩的一场对决:徐宁轩身法极轻灵,一把同尘剑神鬼莫测,却还是不敌那袖中的乾坤。他只周旋了半柱香,就被季乘风抓住空档,雪蚕缎骤然探出,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去势让过剑锋,卷在徐宁轩的腰上,堪称温柔地将他扫出了场外,就像随手打了一下家里孩子的小屁股。
      徐宁轩向后翻身落地顺势挣开束缚,站稳之后笑着向季乘风抱拳:“多谢前辈赐教,晚辈输得心服口服。”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他能赢才是见了鬼——掌门席上的几位乐呵呵地点评了几句,夸他后生可畏。而在围观的百姓里,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向出口走去。
      在潇湘模模糊糊的印象里,徐宁轩下台后似乎追着那个人出去了,再后来就一直没露面。他师门一直拿他当散养的,并不多管——反正他在外面玩够了会自己回来——因此无人知道他那位朋友的真实身份。
      总之在往后的十几年中,徐宁轩一直过得相当低调。他终身未娶,除了教徒弟就是闭门不出。这个本来可能成为一代传奇的人自己选择沉寂,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也慢慢淡了。直到几年前,他不知悟出了哪门子道,突然对门派上下宣布出门云游,背着个小包袱连夜离开重晖,自此销声匿迹。
      不知他是在哪个山旮旯里隐居,还是干脆死在外面了。

      潇湘回过神,表情复杂地盯着季淮玉的袖子:“既然季庄主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她顿了一下,轻声说,“竹楠阁是四暗门里唯一还做杀手本行的,拿钱办事,从不站谁的队。我不怕报应,但也没想过能有善终。季庄主,你有没有想杀的人?有的话可以直接找我。价格好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给你算便宜一些。”
      季淮玉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便多问了一句:“任何人你都能杀?”
      “海口我不敢在你面前夸,但你们名门正派找不到的人,竹楠阁可以帮你找到。”潇湘重新笑了起来,突然把手里的伞一扔,探身钻到了季淮玉的伞下,贴近他的耳朵,“我们不遵礼法道义,只按委托办事,却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可靠一点。季庄主若是有想法,可以来龙图山黑集找我们,有竹子的地方就有竹楠阁的刀……”
      她扬起脸,对季淮玉嫣然一笑,脚跟擦地身子疾退出数丈远,在青石板铺就的阶前稳住身形,接着转身跃上房檐,踩着屋脊消失在雨幕中。
      季淮玉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竹楠阁最近生意惨淡,连潇湘这种身份的都不得不亲自出面拉活,否则就揭不开锅了。
      他倒是没有雇佣竹楠阁的想法——若是连他都杀不了的人,竹楠阁肯定也没辙。竹楠阁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金戈城主早就雇佣他们去杀重晖温掌门了。
      下午在望月茶楼的包间里,这位潇湘在他们面前透了点底。
      她确实是受晋小雨雇佣不假,但“取泉阳门主的性命”只是个幌子,不知道谣传的源头出自何处,晋小雨点名要杀的另有其人。
      虽然不是要取晋倚流本人的性命,却也同样不是小事。按理说涉及到明门门主的单子,竹楠阁是不会接的——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被人家反手清算了。但晋小雨的单子是阁主亲自批的,泉阳门大小姐许诺的东西也不是钱财,不知道她拿什么打动了眼高于顶的竹楠阁主。
      那日竹楠阁主把潇湘叫到房里,交代给她几件事:任务目标是泉阳门主晋倚流身边的人,至于具体是谁,到时晋小雨会告诉她;此外,她需要跟在金戈城惊魂堂主易文晖身边,随他们的队伍混进金戈城,不能让渡仙楼的人察觉。最后,竹楠阁主意味深长地说,单子可以不完成,若到了泉阳门发现情况不对,宁可砸了招牌,也要立刻抽身。
      他语焉不详,但潇湘一听就懂了:有人在搅浑水。
      下午她被竹楠阁的暗号引来,看到重晖二弟子和揽风袖传人,以及那个背景神秘的商人沈老板,就知道这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得多。于是她果断撇下了易文晖和那个跟她说话就脸红的易申,痛快地把内情说了出来。

      季淮玉打了个唿哨,黑鹰双翼舒展着从树梢划下来,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夜里也锐利逼人,立在季淮玉的手臂上。
      季庄主嘴里衔着哨子,吹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哨音,黑鹰小菊蓦地直起脖子,嘴唇在季淮玉脸上贴了一下,振翅重新飞入了夜色。
      他看着潇湘离去的方向,略作犹豫后,还是跟了过去。不管晋倚流此时在哪,都一定还没离开泉阳门主宅,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窗外一道雷劈下,泉阳门主负手站在会客厅的大厅中央。他白天待客时的和蔼一扫而空,面沉似水,周身的气场却是极平和的。面前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潇湘穿着湿淋淋的衣裙迈步走进正厅,双颊毫无血色,唯有唇珠上一抹胭脂红得像血染。
      晋倚流看着她,面上无波无澜,只是问:“我家丫头雇你来取我性命?”
      “不是。”潇湘也不像之前那样成天婀娜多姿地扭腰了,她站得笔直,手里提着一把纤细的竹剑,嫣红的嘴角都带着杀气,“要来取你性命的是季庄主,我既然在他之前遇上了,就给您提个醒。令千金并不想要您的命。”
      “那你去找她吧,她想杀的人此时应该躲在这府里。”晋倚流似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竹老怪既然肯派你来,就是选好该站在哪边了。今夜过后,江湖上可能就再没有泉阳门了。我这辈子就养了两个孩子,全都惦记着把这祖传的基业毁了。他们兄妹情深,偏偏还都想保护对方,才闹出种种事端。家门不幸,让姑娘见笑了。”
      “晋门主这话说得可不对。”潇湘款款走近两步,含笑道,“毁了泉阳门的,明明是您才对。”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大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走进来的正是季淮玉。
      晋倚流在他面前依然风度翩翩,笑着说道:“季家公子,昨日你我还同桌吃饭,今夜就要兵戈相见。”
      “你既然知道我姓季,就应该想到我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季淮玉冷冷地看着他,“你养大了和夏菡夫人的孩子,却又走上了她的老路。潇湘姑娘说得不假,毁了这百年基业与清名的人是你。”
      不等晋倚流开口,他又转向潇湘:“晋小姐不在此处,您还是请移步吧。”
      潇湘没说出口的话被他堵了回去。她其实很想留下来旁听,因为显然这两个人的恩怨涉及到八年前的季风山庄,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打探出来的江湖秘辛。但季庄主显然不希望她在场,而且听得多了有可能小命不保。
      若是季淮玉赢过晋倚流,她可能不会被怎么样,但若是季淮玉败了呢?
      能把季风山庄满门全灭的手段,碾死她一个小小的杀手易如反掌。
      所以潇湘当机立断,笑盈盈地冲季淮玉施了一礼:“那就祝季庄主……夙愿得偿。”
      她扯了一下贴在身上的裙摆,风情万种地提剑出了门。
      见她离开,晋倚流叹息道:“那位姓季的姑娘已经找过我了,也带走了我的把柄,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当初听说重晖二弟子在金陵收到毒王令时,我就知道瞒不住了。”
      “所以那时你情急之下,联系了易文晖,请他出面把泉阳门做出的东西带走。”季淮玉走近两步,袖子里的手臂崩得紧紧的,“他是个掮客,只负责给你们两边牵线,不关心你们交易的结果如何。晋门主,您不要指望他会转头帮你。”
      “我知道,他这次答应出面,是因为毒王令。他和毒王寨有些渊源,那些虫啊毒啊他给不少人都用过。当然,我也用过。”晋倚流来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他还和我讲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关于你的那位重晖何公子。季庄主,您有兴趣听我讲讲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潇湘那段二十多年前的回忆,有很多隐藏线索。何逸然和他师父真的很像,我写徐宁轩的时候好几次打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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