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桃之夭夭(1) ...

  •   季凌夕把茶碗推到他手边:“你真的不打算对他坦诚相告?”
      季淮玉抿了抿嘴,有点委屈地说:“他也没对我坦诚。”
      “你让我去取渡仙楼的卷宗,我昨晚把关于他的都誊了一遍。”季凌夕手一指桌上薄薄的两本小册子,“只有这些。”
      季淮玉随手拿过最上面的一本,皱着眉翻了两页:“只有这一点吗?这么说他这八年几乎没离开过重晖山?”
      “不,正相反。他这八年几乎没在重晖山久住,只每年点卯似的回去几次。季风山庄灭门的第二年,他出师下山,按照重晖的规矩游历江湖,自此行踪成谜。三年前六明门讨伐毒王寨,他也跟着去了,此后直接随师门到蜀中断月谷参加了振旗会,他师兄温玹没有上场,他代表重晖一举夺魁,这是他在八年里唯公开一参加的武林盛会。”季凌夕面色严肃,“按理说只要他在外面,就很难避开渡仙楼的耳目,但偏偏他的行踪极隐蔽,连渡仙楼都摸不到他的踪迹。公子……他真的可信吗?”
      季淮玉喝了口茶:“我信他。另外有没有关于毒王寨的消息?”
      凌夕面色冷峻地摇头:“并没有。自从那几个明门联手攻破西南苗寨,毒王和四鬼就不知所踪。三年来没透出一点消息。还有,昨夜追杀他的人隐藏得很深,,我们的人没发现半点线索,但对方显然是发现了我们。公子,渡仙楼作为四暗门之一,已经隐世了几十年,很有可能就因此暴露了。”
      “若真的有人顺着他摸到渡仙楼也好。”季淮玉雪白的指尖轻轻抹过桌面,“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很可能与我们的目的相同。”
      “你是说他也在暗查季风山庄的旧案?”凌夕只知道他们当年认识,并不了解那段男扮女装青梅竹马的孽缘,诧异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查这个?”
      季淮玉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想到何逸然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的心上人”,他的面皮又有点发烫,低声说:“也许是因为他……喜欢我。”
      季凌夕:“……啊?”
      她看着季淮玉满脸认真又羞赧的神情,舌头打了个磕绊:“喜欢……你?”
      你确定吗?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你刚刚还说他不相信你!
      别跟我说你们其实是两情相悦!
      她家这大少爷小小年纪就闭关练功,自闭了整整八年,心智差不多留在了十四岁,出来后更是基本不会说人话了。想必语言表达方面犯点小错误也是正常的。
      结果这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的少爷还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
      季凌夕:“……”
      完了,没救了。
      她硬着头皮劝诫道:“公子,不管怎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筹划了八年的事,不可轻易透露给外人。”
      季淮玉点头道:“嗯。我有分寸。”
      看你这动不动就脸红害羞的花痴样子,能有个鬼的分寸?
      季凌夕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了,又问道:“公子,接下来您打算去哪?还是等夫人回来再做决定?”
      季淮玉回答得不假思索:“我跟着他。”
      季凌夕:“……”
      她就不该问。
      “当年他答应过,要带我下山游历行遍江湖。”季淮玉嘴角难得露出一点笑,眼神像是在春水里泡过似的,“如今虽然变了身份,但这样也算履行约定了。”
      季凌夕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最后再良言相劝一句:“公子,若他真的与当年的事毫无牵扯,你把他带在身边,岂不是把他往龙潭虎穴里面拖吗?”
      季淮玉道:“我们可以悄悄地走。他既然能在外八年隐瞒行踪,想必和我一起也不会被人发现。”
      季凌夕嘴唇微动,还要继续反驳,就见季淮玉眉眼低垂,轻声说道:“他在金陵城里被人追杀,从我们把他救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和渡仙楼绑在了一条船上,再也脱不开干系了。有人想要他的命,不跟在他身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正说着,他突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窗口,身子一晃就出现在了门前,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却见何逸然坐在小院的墙头,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头发被一根竹青色的发带随意绑着,两缕发丝被初春微润的晨风漫无目的地扬起。他一条腿支在墙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下,足尖小幅度地荡着,手里捏着一枝桃花。
      季淮玉昨晚假公济私地以“方便照看”为理由,住到了何逸然的隔壁。但他确实没想到何逸然会直接翻墙进他的院子。
      何逸然见他出来并不惊讶,手一扬,把那一枝春色冲着他抛过去,笑道:“季兄,你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
      他翻人院墙偷采花,被主人撞了个正着,却丝毫不见赧然,仿佛认定这院子的主人对他不会有一丝怨怼。季凌夕跟在她家公子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季淮玉把花枝接在手里,另一只手负于身后,耳垂悄然泛起了一层粉红。
      出息呢?
      她尴尬得看不下去了,在季淮玉身后小声告了个退,绕过他匆匆往院门那边走,这时何逸然轻飘飘地从墙头跳下,冲她一抱拳:“昨晚是这位姑娘出手救了在下吧。何某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这姑娘武功很高,而且从她治伤时能毫不犹豫地扒了自己的裤子这点和上药的娴熟程度来看,想必是精通岐黄的。她看起来比映晚年长几岁,大概桃李年华,一身青灰色的素净衣裙,像江南早春的雨幕,头发长及腰际,半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着三根银钗,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有种疏离的客气。
      那个叫映晚的小姑娘暂时看不出深浅,但这位绝对不是普通的丫头,也不像渡仙楼这种烟花地出来的人。
      季凌夕淡淡一点头:“公子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何逸然摸摸鼻子,看出这漂亮的大姑娘似乎对自己有点意见。
      “何公子,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休养,今天下午我就启程去城郊,回我闭关的地方。”季淮玉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子,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急躁,语气也强压成四平八稳的调子,“你外伤未愈,可愿和在下一起去寒舍小住一段时日?”
      “如此,季兄的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何逸然丝毫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我的行李包袱留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里,离渡仙楼不远,我打算上午先去取一趟东西。季兄若不嫌我麻烦,少不得要在你那里多打扰几天了。”
      说着他环顾四周,赞道:“我时常从华阴南下路过金陵城,倒是第一次进入城内,前朝古都景致果然名不虚传。”
      季淮玉心里一动,姗姗来迟的机灵终于归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急忙开口道:“何兄,二月二十三秦淮河畔会举办花灯节,你对此可有兴趣?”、
      “不瞒你说,我此次来金陵就是为了这个花灯节。”何逸然暧昧地冲他一眨眼,“听说到时沿岸各家都会挂出最好最精致的花灯,秦淮第一美人、渡仙楼的花魁宋舒烟宋姑娘会在高台上献技。如此盛景,一年只能看到一次,可不能错过啊。”
      季淮玉听他兴致勃勃地谈起美人风月,心里泛起了一点酸,勉强笑道:“如此,那我便要好好地尽地主之谊了,到时给何兄包个最大的画舫。”
      何逸然眉梢轻轻一挑,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据何逸然说,他的包袱行李放在一个叫青宁客栈的地方,离渡仙楼不远,来回半个时辰足够。季淮玉有心悄悄跟在他身后,却又怕万一被发现了解释不清,只好有些郁闷地目送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渡仙楼的大门、身子一晃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青宁客栈距渡仙楼只隔着两条街,何逸然抄了条小路,没走正门,轻车熟路地绕到客栈楼后,脚一踩木栏杆,轻飘飘地跃上了二楼客房,推开虚掩着的木头窗子跳进了房间。
      他的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布包,里面装着几锭碎银子、一串铜板和两套换洗衣服,还有两个白瓷小瓶子,看起来像是金疮药一类的。
      何逸然将这些零碎草草拢了拢,站在床边面朝窗外,负着手轻轻一笑,声音不高不低开口道:“阁下跟了一路,是看中了在下包里这点银钱吗?不如进来坐下聊。”
      刚刚被他虚掩上的窗子“嘎吱”一声重新打开,一个衣着朴素、相貌也朴素的中年人提着一把朴素的竹剑跃入房内,反手关上窗,面无表情地用剑尖指着他:“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被毒王寨的鬼追杀?”
      “看来阁下认出了昨晚想要我命的是哪一路的朋友。”何逸然一屁股坐到床上,悠悠然地翘起腿,“阁下既然认得毒王寨,却认不出我吗?”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重晖剑派长老徐宁轩唯一的亲传弟子,温玹掌门的师弟。”那中年人强硬地逼进两步,剑尖距何逸然的咽喉不足二尺,“毒王寨隐世多年,第一次在江湖上暴露行踪居然是为了追杀你一个名门正派,后来渡仙楼还出面带走了你。在下实在好奇,何公子身上究竟有什么让毒王寨惦记的东西?”
      何逸然噗嗤一笑:“这位竹剑兄,在话本里,邪魔歪道追杀名门正派不是很常见的桥段吗?再说了,我身上有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中年人满脸警惕,寸步不让地直视着他。
      “阁下的身法放在外面也算上乘,既然知道我是被何人所杀又是被何人所救,为什么不敢跟着进渡仙楼一探究竟呢?”何逸然慢悠悠地把包袱往肩上一搭,“那种迎来送往的温柔乡里面有什么可怕的,让你这个高手也不敢进去?只敢一路跟到这里再动手?”
      说到这里他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三尺的剑尖:“您的竹剑既已出鞘,说明您并不打算让我走出这间屋子。十日前,一些消息灵通的组织里传出风言风语,说毒王寨要重新现世,寻找当年没能拿到的东西,看来您是认定那东西在我身上啊。”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旁人听见多半会一头雾水,但这中年人脸色瞬间僵住。
      “你猜得对,当年毒王寨没能要你的命,我今天来送你一程,至于东西是什么我可以慢慢找。”那人的目光像尖刀一样缓缓将他从头扫视到脚,“半柱香已过,你中的毒很快就要发作了。”
      听了这话,何逸然偏头在自己的蓝布包袱上嗅了嗅:“你敢一个人前来杀,是自信这毒粉一定能把我放倒吗?不瞒你说,我这鼻子从小就比旁人灵,家师亲口说我和狗有一拼。您这毒粉味儿也太大了,我想不发现都难。”
      中年人面露惊疑:“你怎么……”
      何逸然悠然一笑:“您还不动手吗?再不出手就要被毒王寨抢先了。”
      那人心知今日无法善了,一言不发地立刻出手,执剑的手腕一转,薄薄的竹刃像一条毒蛇似的直刺何逸然的咽喉。
      他的毒粉旁人只要吸入一点,手脚就会慢慢变得绵软迟钝,半柱香后毒血攻心,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谁料何逸然反应极快地一转腰,动作毫无滞涩地侧身躲过刺来的剑。紧接着他出手如电,左手一把扣住那人拿剑的手腕,指尖拿捏住脉门,使巧劲往旁边一拧。同时右手袖口下的寒光一闪而过,借着对方倾身刺来的势头骤然贴近,轻轻巧巧地在那人的咽喉上抹了一下——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兔起鹘落间,那人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何逸然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喉管。
      眼前俊秀的年轻男人仍然带着笑,脸上连一丝血都没沾到,却宛如地狱修罗。
      他茫然地瞪大眼睛,在生命最后一刻徒劳地伸手去捂,表情最终定在了惊恐与不甘上,身子向后倒去。何逸然在杀人后立刻撒手后撤,在血喷溅到自己脸上之前及时退到床边,随手扯下床单卷了几卷,在他倒下前将其准确地丢在了靠近脖颈伤口的位置,正好吸走了大半的血液。
      收走这竹剑杀手性命的,是一把手掌长的小匕首,刀刃白亮而森冷,像冬日结了冰的湖面。
      持匕首的指节处无可避免地沾了血,何逸然漠然注视着竹剑杀手的身体痉挛了片刻,慢慢地不动了,他才轻轻抬起另一只手,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质地粗糙、却沁着一股奇异药香的帕子,仔细地将手指上的血迹拭净。
      紧接着他避开血迹走到尸体前,蹲下/身,冷静地用小匕首在那人的侧脸上划了一刀,刀刃倾斜着缓缓前移,将那人的脸划得血肉模糊,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做完这些他站直身子,手一松,手帕飘飘悠悠地落下,覆在了中年人惨不忍睹的脸上。
      “名门正派?”他盯着尸体嘲讽一笑,“咱们两个谁更邪门还不一定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是摩羯座,小何是双子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