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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蜡炬成灰(6) ...

  •   何逸然不置可否,只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那你知道我来晋城是为了什么吗?”
      “请何公子指教。”
      “我来找晋倚流,其实是因为一个人。那人出身金戈城,二十七年前改换身份来到泉阳门,嫁给了泉阳门主晋倚流。后来她重回金戈城,晋倚流便对外宣称发妻亡故,很快又娶了一房续弦。此事在江湖上流传并不广,我也是昨日到了晋城才知道,她给晋倚流生下了一个儿子……”
      二十七年前,惊才绝艳的温玹掌门尚且在襁褓里,金戈城前城主百里垣还是个毛孩子,甚至晋倚流也只是个不到而立的青年人。
      晋飞鸿身子坐直了一点:“她姓夏,名叫夏菡。我这里有一张她的画像。”
      他像是在外人面前强行掩盖内心的情绪,转身挪到床头的柜子旁,不多时就翻出一幅卷轴。
      卷轴展开,上面的女人穿一身浅红的裙子,头发松松地挽起,凭栏独坐。母子的面容能看出一些相似之处,特别是那一双眼角微翘的眼睛,和晋飞鸿的一模一样。
      晋飞鸿指尖滑过泛黄的皮纸,浅浅一叹。待他转头看到何逸然的表情时,却愣住了。
      何逸然表情阴沉地盯着夏菡的画像,头一回在晋飞鸿面前露出了真切的杀意。
      晋飞鸿心头一紧,试探着问:“何公子,您找她不会是为了寻仇吧?如今她已经……”
      “我知道,夏菡夫人已经去世了。她当年号称金戈城第一美人,是易文晖身边的得力干将,很是受宠。那时候易文晖不过弱冠,却已经从他老师那里学会了用毒控制死士。之后他因为某种机缘学会了毒王寨的手段,才造出了阴蚕。阴蚕不是再单纯的毒,而是一种活物,更容易控制。”何逸然语气里倒是不带什么嘲讽,说出来的话却结结实实地扎着晋飞鸿的心,“后来她受命来到泉阳门,做晋倚流所谓的贤内助的同时,对晋倚流提出了一种机括的构想,号称只要造出来,就能让泉阳门成为明门之首。”
      晋飞鸿的手指痉挛似的抖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晋倚流集尽泉阳门所有的资源,秘密研究出了这种机括。但图纸一出,夏菡立刻翻脸,威胁晋倚流交出图纸,将其带走交给了易文晖。现在想来,她拿来威胁的东西就是你口中对付晋倚流的底牌吧?和你交给晋小雨的钥匙有关系。”
      “没错。何公子,冒昧问一句,你调查这些往事,要清算晋倚流和易文晖,是因为他们……用图纸上的东西做了什么吗?”
      何逸然垂眼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季风山庄灭门的旧案,有他们的参与。”
      晋飞鸿闭上眼:“我明白了……多谢何公子告知。”
      事已至此,何逸然的目的已经图穷匕见了:他是为八年前季风山庄的灭门案,来晋城寻仇的。
      对此晋飞鸿没立场,也没必要阻止,所以何逸然才会提出合作。
      “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在山居安安稳稳地住这么多年吗?因为夏夫人身上也带毒,那种毒和阴蚕很相近,或者说就是阴蚕的前身。身上种着阴蚕的人,按理说是不会有后代的。所以这么多年金戈城的人也从来没往上面想过。”
      晋飞鸿愣在了那里,半晌才说道:“所以……我本来是不该出生的?我先天不足,也是因为她体内有阴蚕的毒吗?”
      何逸然似有些悲悯地答道:“夏菡夫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怀孕,这种先例太少,她当时不知道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她对晋倚流未必有什么感情,但她一定舍不得你,最终还是选择把你生了下来。夏夫人后来不得已回到金戈城,也是给你做了周全的安排,否则你不可能平稳地活到这么大。”
      “这个我知道,也是她让秦归来找我的。她临走前和晋倚流做了个约定,晋倚流抚养我成人,她会把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交给我,来保证我能活下来。”晋飞鸿扶着额头,苦笑道,“看来我不是命不好,而是从出生起就注定和这些恩怨纠缠到死。何公子,您一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秦归和秦意怎么问都不肯松口。”
      “她回到金戈城后,易文晖就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她了。她到死都再没能离开金戈城,最后的十几年几乎就是在囚禁中过完的。后来她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认识了秦归和秦意,大概是交给他们一些东西,让他们来找你。”
      “这些都是江照告诉您的吗?后来呢?她葬在了何处?”
      “大概是因为生了孩子体质特殊,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毒性攻心而死。她死的时候,毒已经入骨,全身溃烂,死相凄惨。当时正值江湖传出消息,季风山庄灭门为毒王寨所为,易文晖为了坐实此事,便将她的尸身挂到了西南苗寨前,说是毒王寨所为。至于尸身由谁收殓如何下葬,我就不知道了。”
      晋飞鸿没再说话,像一尊木偶一样坐在轮椅上。
      何逸然说完也陷入了沉默。他手不自觉地抬起,隔着衣服覆在了胸前的银锁上。足足安静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听晋飞鸿艰涩地开口:
      “我十岁时,搬到这里住了几个月,开始觉得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也不错,等新鲜劲过去之后,便受不了了,哭着求爹把我带回主宅,和家人一起住。结果被他拒绝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向他示弱过,转而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一些家传的小玩意。”晋飞鸿艰难地说道,“也许从那时起,我便有点怨恨他了。再后来,我到了及冠的年纪,生辰那天他难得把我接回了主宅,然后拿出这幅画像,说这是你娘。再后来,秦归出现在这里,我才知道了我娘其实是金戈城的人。”
      晋飞鸿说着似乎有些失神,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归的情景:

      当时正值腊八,山里冷得滴水成冰。他身边的燕草在厨房煮粥——尽管小院的人不多,腊八节还是要正经过的,也没什么主仆之分,抱团生活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喝碗粥而已。晋倚流虽然不愿意来探望他,吃穿用度却也从来没短过。他在山居的生活算不得苦,只是日复一日的,难免有点寂寞。
      晋飞鸿腿上盖着厚绒毯子,看书看得有些乏了,便自己摇着轮椅出门吹风。冬日上午的日光虽淡,照在身上却也有一点暖意。他慢悠悠地挪到院子里,还没坐多久,檐下的一枚风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晋公子这些年自己设计的,细不可见的丝线被安置在墙头和门前,只要有人翻/墙或进门,相应的铃铛就会无风自响。
      晋飞鸿看了眼厨房边各自忙活的几个仆从,也没喊人,自己慢吞吞地摇着轮椅绕到了后院柴房。枯枝上挂了一层盐晶似的细雪,他在一片狼藉的柴火垛中间,捡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
      年轻人还清醒着,眼睛很黑很亮,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试图用凶狠的獠牙掩饰自己的色厉内荏。
      晋飞鸿没被吓到,心却被悄悄拨动了一下。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目光,野蛮不驯,却又很清澈,仿佛真是来自深山、喝露水长大的。
      他不知道秦归是谁,也不在乎追杀他的人是哪边的——晋少爷自己不怕死,真遇到危险山居的密道也足够几个下人脱身。当时他就像是在雪堆里发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带着点好奇和跃跃欲试,小心翼翼地试图伸手去摸一摸那肚皮上柔软的毛。
      秦归挣扎着坐起来,这才看清了晋飞鸿的脸。他呆了一下,问道:“你是泉阳门的晋飞鸿公子吗?”
      晋飞鸿冲他笑了:“是我。你是来找我的?”
      “夏菡夫人让我来这里找你。”秦归扶着墙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晋飞鸿面前,“她让我给你……”
      话没说完他脸色一白,估计是牵动了某处伤口,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晋飞鸿面前。
      晋飞鸿:“……”
      鬼使神差地,他摸了摸秦归的头发,指尖碰到秦归冰凉的侧脸,真的像是在给捡来的小动物顺毛。
      他的手刚从毯子下拿出来,一直捧着暖炉,掌心温热,秦归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倒,直接伏在了晋飞鸿的腿上,昏了过去。
      晋飞鸿哭笑不得,又没法把他搬走,只好把被他压住的毯子抽出来,先把秦归囫囵裹住,才扬声呼唤在厨房忙碌的燕草姑娘。

      晋飞鸿猛地回过神,表情已经恢复了常态,甚至冲何逸然勉强笑了一下:“何公子,随我来看看我娘留下来的东西吧。”
      他摇着轮椅来到之前秦归藏身的空立柜旁,手指在流云雕花纹路上拨了几下,柜子下方的密道口便无声地打开。
      何逸然探头往黑黢黢的甬/道下看了一眼,评价道:“怨不得小雨姑娘一直不知道秦归秦意的存在,她一来,人就能顺着密道逃走。”
      “这对于练过轻功的人来说上下不成问题,但在下腿脚不便,怕是要费一些功夫。何公子若不放心,可以在上面小等片刻,等我下去后再移步。”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以先行一步,在下面等晋公子。”何逸然百无禁忌,说完便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殷家最精巧的机括局他都能来去自如,何况是个立柜底下的地道?
      密道不足两丈深,何逸然无声无息地落在平地上,脚下踩着的像是整块的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密道里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煤烟的气味。
      他没贸然点起火折子,而是借着密道口漏下来的光,打量着周围,发现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他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中段,两边皆是一眼看不到头,不知道尽头通向哪里,但看方向一边应该是往晋城方向去的。
      这时晋飞鸿戴着护具,抓着特制的绳子慢吞吞地被送了下来,靠墙也有一架轮椅,他落地后便扶着墙坐上去,摇着轮椅来到何逸然身边,掀开轮椅的两侧扶手,里面竟各藏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里不能见明火,何公子拿着这个。”
      何逸然接过一颗,跟着晋飞鸿顺着甬道往远离晋城的方向走。一边走着,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晋公子,既然晋倚流要隐瞒你的存在,为什么还要让你和殷华玥定亲?”
      “小雨她和殷姑娘交好,便背着晋倚流偷偷带她到山居,想让我们见一面。晋倚流知道后也晚了。我当时就看出了小雨……心悦于她,却碍于家族身份不能把情意宣之于口。后来有一天她说殷柏川逼她联姻,把她吵得心烦意乱。世上她唯一愿意嫁的,大概就是重晖的温掌门了。温掌门一心向道不谙风月,她也不愿意和别人将就,便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做夫妻。”
      何逸然叹了口气:“她也没有多喜欢我师兄,大概是图他武功高、成婚之后能天天跟她切磋吧。”
      可千万不能让她发现季淮玉的的武功不在温玹之下。
      走了一段,晋飞鸿突然停下,把夜明珠举过头顶。借着微弱的莹白光芒,能看出这里似乎比之前的地道宽阔一些,周围还有不少方正的凸起,煤烟的气味比刚才还要浓一些。
      何逸然伸手过去,在凸起的地方摸到了一把雪白的碎渣。
      “这叫云石,一般用来做窑炉的内衬。这上面是泉阳门冶炼金铁的窑炉之一。”晋飞鸿平静地开口,“这里面有一条管道,通向泉阳门所有的窑口,里面埋着特殊的火药。只要在这里放一把火,地下连通的机关会一齐引爆,泉阳门所有炼铁炼器的窑炉会一起被炸毁。”
      何逸然:“所以这东西就是你打算用来对付晋倚流的底牌?”
      “这就是我娘当初布置下的。地下有一条连通的石道,一个出口在山居,是之前就修好的,另一个出口在主宅,最后一段是我娘嫁到泉阳门之后才秘密打通的。我能打开地道的入口,靠的不是机关,而是钥匙。主宅那头的钥匙在小雨手里,是我刚刚交给她的。”
      “所以现在这些都被夏夫人交到了你手里,你为什么想报复晋倚流?”
      把泉阳门炸成丸子对晋飞鸿有什么好处?

  •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止混淆强调一遍,腊八雪地里捡到的受伤小动物是哥哥秦归,前几章半夜找晋飞鸿偷/情耍流氓说骚话的是弟弟秦意。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狗血的情节,后文会有解释。
    他们不是那种3人关系哈,这个副本的结局也不会是3人……
    上一个章节名《惊鸿照影》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晋飞鸿和这两兄弟的姓氏和名字各自对应一个典故,但说出来显得比较做作,大家自己领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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