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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山居微雨(1) ...

  •   观惠合掌道:“季施主何出此言?”
      季淮玉面无表情地说:“随口一猜。唐突之处还请住持莫怪。”
      其实他真的是随口一猜,就算猜错了观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何况他的猜测并不是毫无根据:今晚观惠和何逸然之间的眉来眼去可全被他看见了——
      魑鬼杀了定溪,却有其他人将一条不知哪里来的手臂挂在了寺门外,这分明就是故意误导,想掩盖的多半是定溪手臂上的秘密。今晚结莲寺实在太乱,从他们坐进议事堂开始,就有不止一方势力搅和进来浑水摸鱼。相比之下,魑鬼甚至算是个坦荡的。
      而那条手臂被挂在外面,最重要的用处,就是直接将议事堂里的人引到寺门前,以至于今夜在结莲寺做客的人在寺门外与潜行的杀手正面撞见。说明断臂至少不是那些黑衣人挂上的——他们若真想正面动手,大可直接杀进议事堂,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何逸然却主动带他远离众人走了近路,正好落单遇上了另一队杀手。
      若他没有猜错,这些人就是被何逸然招来的。能这么巧地把众人调开,一定是结莲寺内的某个旁观了全程的领头人在和他打配合。
      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何逸然噗嗤一乐:“我就说瞒不过他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很多事季淮玉不问不说,并非是因为他懵懂,只是因为他不想问。这初出江湖的公子虽然不谙世事,但又不是真傻。
      况且何逸然心里明镜似的:季淮玉在小心翼翼地维持两人间的平衡,以至于他不敢向自己打探太多事。至于自己隐瞒了什么,在他心里是要排在后面的。
      他看着季淮玉的侧脸,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
      你在我身边其实可以不用这样小心,只要你开口问,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季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此事牵涉太多,老衲便只与何施主单独商议过,结莲寺内其他弟子也是不知情的。之前诸多隐瞒,望季施主不要挂怀。
      “两年前,众位义士一同攻上抱薪岭,何公子先行一步,赶在所有人之前杀了朱登。之后此事虽尘埃落定,但观心师弟坚持认为朱登之死另有隐情,曾独自造访华阴重晖山,想找何公子问个明白。但去了几次,何公子都在外游历,一直无缘一面。”观惠叹息道,“后来我不知道他是打探到了什么内情,抑或是自己想通了,便再不提起此事。但老衲亦有其他忧虑。相传朱登在破岩寨没落的那几年搭上了毒王寨,得了什么秘法,才功力大涨,带着破岩寨在抱薪岭上重新扎根。而老衲带人搜遍抱薪岭,最后断定毒王寨的秘密可能藏在那口棺材里。棺材上的机关相当精巧,为保万无一失老衲并没有打开它,而是将那口石棺带到藏经楼,等着有人坐不住找上门。但两年以来,结莲寺一直没什么动静。朱登之死一直是观心师弟的心病,石棺也不能一直收在结莲寺,老衲便打算找个契机,让它和当年抱薪岭上的旧事一起重见天日。”
      季淮玉点点头,心里也明白了过来。
      何逸然在一旁补充道:“观惠师父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邀请当年一同上抱薪岭的人在结莲寺重聚,借此引出暗处的鬼。在听说我收到毒王令之后,他就立刻发出邀约,抢在所有人之前把我请到了结莲寺。”
      观惠在一旁施了个佛礼:“老衲知道会有人坐不住,但没想到毒王寨魑鬼会亲自现身,更没想到他会杀了定溪。”
      何逸然笑了笑,季淮玉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魑鬼和那些人并不是一路的,定溪倒是很可能和他们一伙。
      “定溪师父的死背后还有隐情,住持不妨去查查他的来历,以及找个机会验一下结莲寺内众位师父的手臂。”何逸然说道,“若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住持尽量留神些。”
      观惠肃然点头:“多谢何施主告知。”
      接着他看着季淮玉,话音一转:“老衲没想到,你竟带来了一个有揽风袖的季风山庄直系后人,也难怪有人坐不住了,今后若你们继续同行,前路必定会比现在还凶险百倍。”
      “巧合罢了,实不相瞒,我也没想到我的气运这么好,居然能在来的路上碰到他。”何逸然摇摇头,看着季淮玉一笑,“也许这就叫缘分天定吧。”
      季淮玉还没彻底松懈下来,冷不防被他调戏了一句,肩膀微僵,欲盖弥彰地低下头。
      观惠:“……阿弥陀佛。”
      这话他没法接。
      何逸然撩了一下就又正色下来:“观惠师父,为了少生些事端,我们一行人会尽早离开洛阳,到时还要劳烦您向结莲寺做客的诸位解释一番。若明日我和季公子到场,怕是一时片刻难以脱身了。”
      观惠双掌合十:“这是自然,几位施主只管放心离开。老衲料理好寺中事后,便会带弟子赶往华阴参加振旗会。”
      此时天已经微微擦亮了,观惠便不再耽搁,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季凌夕拉着偷偷打哈欠的映晚也站起来:“我带她回房收拾东西。”
      房间里又只剩了他们两个,何逸然身/体松弛下来,像只大猫似的伸了个懒腰,手肘支在桌面上:“还没住上一晚就又要赶路。你要不要再上床去睡一会?”
      季淮玉摇头,问他:“我们离开洛阳直接去华阴重晖山吗?”
      “离四月二十还有一段时日,我想先去一趟晋城,找泉阳门门主晋倚流。”
      季淮玉一愣:“泉阳门主?找他做什么?”
      何逸然从怀里摸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石棺里的小玉瓶,另一个是一块三寸长的石料碎片,质地有些特殊,是被季淮玉当众毁掉的石蝎螯的一小块。
      “这个瓶口不是普通的蜡封,而是一种药膏,不能擅动,否则里面的东西会立刻被毁掉。若想完好地取出里面的东西,需要一种非常精细的、带机簧的特制金刚钻。各派中有这种东西的只有泉阳门和阆州殷家。”
      季淮玉打量着那雪白的玉质,问:“这里面是什么?”
      “若我没猜错,这是一种……虫子。那口石棺应该就是朱登为这虫子准备的,没想到最后倒成了他葬身的地方。”何逸然垂下眼帘,脸色沉了下来,“这瓶子里的虫非常要紧,必须尽快把它取出来。至于取出后怎么处理,还要等到时再作定论。”
      季淮玉点头,何逸然又说道:“你身怀揽风袖和毒王寨魑鬼现身的消息只有寺内人知晓,我们最好天亮就动身,免得晋倚流那老狐狸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准备应付我们。他若是知道有个季风山庄的后人找上门来,肯定会动点别的心思,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晋城据洛阳并不远,他们离开结莲寺行了五日,便到了晋城。
      此地产煤产铁,当地最大的势力自然是七明门之一泉阳门。
      泉阳门雄踞多年,手里本来控制着周边近五成的煤田铁矿,铸铁的秘法也是独步天下,后来朝中担心他们冶兵炼铁威胁太强,万一生出反心就麻烦了。便出手干预,甚至一度差点派兵。经过几代人的商谈妥协,泉阳门被一点一点削弱,手里本来握着的资源被迫让出了七分。
      但财力实力依然不容小觑,论富裕,泉阳门在七明门里能排榜首。
      他们进城那天,正好赶上了一场春雨。
      季凌夕和映晚同撑一把伞,伞是映晚刚刚在路边挑的,淡黄的油纸面上画着深红的杜鹃花,季淮玉独自撑着一把,空白的伞面,样子很朴素,何逸然和他并肩走着,头上戴一顶竹编的斗笠,堪堪能遮住肩头。
      烟雨淅沥,天色灰蒙蒙的,往来行人皆是步履匆忙。
      “传言说重晖的和光剑同尘剑就是几百年前泉阳门铸的。”何逸然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着,“但我师尊说这纯属谣传,是泉阳门门主往自己脸上贴金。”
      季淮玉忍俊不禁。
      进城门不久,一行人转过街角,在第一家茶楼门前,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年纪和季凌夕相仿,气质也有点相似之处,眉描得很淡,面色素白但相当清秀,嘴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穿一身杜若蓝的裙子撑伞站着,在雨雾下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她似乎在等人,又像是遗世独立,在红尘外冷眼观望着众生来去。
      何逸然多看了她一眼,脚步微顿,接着他竟主动上前,冲那姑娘一抱拳:“请问姑娘,泉阳门该往哪边走?”
      那姑娘没说话,抬手往东侧一指,算是回答。
      映晚小声问凌夕:“他不是说认得路吗?难道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才去搭话的?”
      凌夕叹了口气,拉着她退回街角,确保那姑娘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才压低声音说:“你看她手里的伞,哪有寻常姑娘会举着铁骨伞出门?”
      映晚轻轻抽了口气,鬼鬼祟祟地探头去看那姑娘手里撑着的伞,果然,那伞柄伞骨皆是精铁打造,色泽黑且亮,再仔细看,灰白色的伞面也不同寻常,不像是普通的油纸缎面,似乎是某种厚韧的丝质。
      哪怕伞骨是空心的,分量也绝对不会轻,姑娘素色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举伞的手臂稳稳当当的。
      “若我没猜错,”季凌夕低声对映晚说,“这应该是泉阳门门主的女儿,晋小雨。”
      果然,就听何逸然爽朗地一笑:“那就多谢晋姑娘了。”
      姑娘转过脸盯着他:“你认得我?”
      她一双标致的杏核眼向下一扫,盯住何逸然腰间的佩剑,“同尘剑?难怪……”
      季淮玉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多看了那姑娘几眼,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晋小雨扭头打了个唿哨,一匹乌黑的骏马疾步跑来,浑身毛色黑亮如绸缎,在晋小雨身边温顺地垂下头。她一手拉住马缰绳,侧脸对着何逸然:“我带诸位过去吧。”
      何逸然点头,见她拉着马缰绳慢慢沿着路向东走走,便也迈步跟上,和季淮玉一道走在马的另一边。
      晋小雨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开口问道:“何公子,你还记得两年前家父造访重晖山吗?”
      不等何逸然回答,她又说道:“如今并非家父毁诺,而是我拒绝了婚约。我并非对您有什么成见,只是家事所累。”
      季淮玉猛然变了脸色。
      何逸然神色自若,转头冲她一抱拳:“当初只是我门派长老和令尊酒后闲谈的戏言,既无媒妁之言,你我又都不在场,算不得什么婚约,姑娘不必挂怀。我早年曾与人定过婚约之誓,此次前来也不是为当年一事。”
      季淮玉嘴角略微一勾,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晋小雨也松了口气,姿态自然了不少:“何公子已经定了亲?是明门中人?还是哪家的闺秀?”
      何逸然一笑:“是个顶顶漂亮的大美人。”
      晋小雨:“哦……”
      看样子她多半想歪了,不是侠女闺秀还要强调漂亮的,那八成是个风尘女子。再加上江湖都传遍了,说毒王寨给何逸然的毒王令被送到了金陵秦淮渡仙楼。这种少侠与红袖的风流故事话本里常有,不稀奇,也没什么可轻鄙的。
      他说得坦坦荡荡,晋小雨心里反而生出来一点敬佩。
      季淮玉欲盖弥彰地向另一边别过脸。他自从入江湖之后,脸皮是厚了不少,但耳朵还是没修行到家。何逸然余光瞟过他通红的耳尖,笑眯眯地一拍他的后背,“你说是吧?季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已经从全脸红进化成了只有耳朵红,进步还是很明显哒
    关于何逸然身上的毒,小季不太在意是因为他的内功心法可以克百毒,他潜意识觉得这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晚何逸然突然昏倒把孩子吓着了。小季不是迟钝,也不是轻信,他就是非常非常喜欢何逸然,以至于有些事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比如何逸然瞒了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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