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9、黄沙百战（3） ...
-
他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恼怒的神色，这对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失态了。何逸然目光从他面上扫过，看向了文宛儿。
文宛儿之前被打下了兵器，鬓边的头发还扯出了两缕，嘴唇上的胭脂早就蹭花了，露出了苍白的底色。她看起来有点狼狈。
但狼狈归狼狈，何逸然承认，这个女人给他们造成的麻烦甚至比西门豪还多：西门豪被控制了心智，毫无章法凭本能打人，而文宛儿武功或许没那么高，但她是竹楠阁杀手出身，知道怎么杀人最省事，每一招都很刁钻地奔着要害去。
眼下两方暂时停战，何逸然与文宛儿对视片刻，冷不防地问：“文姑娘，你先前是一直跟着香楠长老宣静流吗？”
文宛儿本来在旁边看热闹，忽然被他问起，愣了一下，接着歪头冲他一笑，意思是“你猜”。
她不可能去回答对手的问题。季淮玉也有点茫然，何逸然像是料到了她的反应，侃侃谈道：“相传竹楠阁在‘墨竹’、‘春芽’两派之外，还有三名长老，分别是‘香楠’、‘水楠’和‘金楠’。相比于各自有门徒子孙的尹幽篁和公羊准，这三人似乎很少出现在江湖上。在见到宣静流长老本人之前，我一直想不太通，为什么一个杀手组织要设立这种‘长老院’一样的席位，莫非是在分赃不均的时候出面调停？”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说俏皮话。好在季小庄主捧他的场已经捧成习惯了，只要他开始抖机灵，季庄主就在旁边浅笑，让画面看起来非常美。
但显然易文暄和文宛儿都不觉得他的笑话好笑，易文暄依然是阴着脸，文宛儿也敛了笑意，探究地看着他。
“我那日见到的那位香楠长老宣静流，目不能视物，但武功奇高，而且来头可不小。据说从小长在京城，八成是直属于朝中那位的，后来带着旨意下江湖。文姑娘，你随宣长老前来，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身份。”何逸然继续说道，“那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那两位‘水楠’和‘金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文宛儿嫣然道：“那现在何公子想通了吗？”
她说出这句话时，周身的气质忽地变了。仿佛不再是一个被雇来帮忙的杀手，而是……躲在幕后从操盘之人。
“制衡，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谁不想收为己用？但这把刀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谁都不好在明面上伸手抢，于是就各自派人前去坐镇，三方势力居然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随着京城尚清府在新任‘左右书’的麾下慢慢壮大，朝廷也就不再把任何一个江湖势力放在眼里了。”何逸然微微一笑，“我不懂那些大人物的权谋，但这次宣长老若是回京复命，你猜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什么？”
“自然是除掉竹楠阁中他觉得不安定的人，比如那个唯利是图的公羊准，和他手下的‘春芽’。”
他们两人有问有答的，易文暄的脸色已经快挂不住了。
“果然我猜得不错，姑娘此番前来还有别的目的。那宣长老再怎么手眼通天，毕竟双目不能视物，要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也不会很困难吧？那敢问文姑娘，你究竟听命于哪位‘楠’？又为何要在此协助易文暄？”
文宛儿还没说话，易文暄抢先开口道：“够了，上次你用话术挑拨唐寻，这次还想故技重施吗？文姑娘，你不必与他多费口舌，事成之后，报酬我自会如数奉上。”
文宛儿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撇：“你个输家，没资格和我谈这些。”
易文暄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易文暄，你躲在幕后的时间太久了，只会背地里挑拨离间玩阴谋诡计，但论起阳谋，你可比不过易文晖。因为你本来就不擅长面对面地和人下棋。”何逸然嘲讽道，“就像刚才，你明明恨不得马上堵住我的嘴，却还要板着脸听我说废话，我怎么也能看出不对吧？”
这次季淮玉没心虚低头，因为他也看出来了。
“我知道你留了别的后手对付我们，我本打算来个将计就计，却也不想做捕蝉的螳螂。更大的黄雀已经盯上我们了，易先生，保重。”
说话间他一拽季淮玉的袖子，季淮玉立刻会意，两人几乎是同时同步地转过身，纵身踩着侧方石壁，向着山上的方向飞掠而去。
易文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怎么会？这两人在这里和他拖延了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吗？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机离开？难道只是为了和文宛儿说上几句废话？
更大的黄雀，莫不是……
他猛地转头看向文宛儿，却见面前的女人眉眼含笑，掌心的匕首抵在了他腰上。
“何逸然说得对，你确实不擅长和人面对面下棋。一照面，就暴露了七七八八。”她柔声说，“但你之前猜得应该没错，先前何逸然确实是想在这杀了你的。但他察觉到了我的目的，就立刻又改了主意，是个识时务的。”
易文暄眯起眼睛，很快镇定下来：“那你是要杀我吗？”
“不，我要你随我去见‘水楠’长老，他一直想见您一面，正好今日由我引荐。”文宛儿含笑道，“放心，我们不杀你，只是对你和你盟友的计划……有些兴趣。”
易文暄眉梢挑了挑：“你们是想和我合作？”
“没错，要我说，何逸然确实够聪明，见事态不对，就知道自己落进了别人的连环套，立刻不管他的计划了，知道保命要紧，立马带着他的小庄主跑了。”文宛儿幽幽地说，“本来也想带他们一起去的。”
她示意易文暄顺着山路往上走。易文暄叹了口气，缓缓迈开脚步，口中问道：“你这么大费周章的，要对付的是谁？不止是万仞铁卫吧？”
“到了那边你就知道了。”
西门豪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其他的打手毕竟是活人，懂变通。虽然眼下情况不妙，但毕竟文宛儿不像是会下杀手的，便也犹犹豫豫地跟在了两人后面。
文宛儿余光扫过，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们走了许久，穿过一片野林，来到了一处隐蔽的洞府前。
雎山很大，洞府入口再怎么小，里面都是相当壮观的。易文暄随文宛儿走入了一处石窟，那里两边立着无数穿着钢铁护甲的守卫，对面是层层叠叠的纱帘。
文宛儿在白纱帐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说：“水楠长老，我带着易文暄回来复命了。”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低柔的声音：“进来吧。”
文宛儿在易文暄背后推了一把。易文暄深吸一口气，迈步穿过了白纱帐。
那里面有一把宽大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着白衣、身段瘦削的男人。
易文暄看着他的脸，神色骤然变了。
他语气竟然有些许颤抖：“是你……”
上首端坐着一个男人，面貌大概四十上下，也不算年轻了。他穿着一身单薄得近乎透明的白衣，前襟开着，露出大半个胸口，长发旖旎地垂在扶手上，脸颊瘦削，五官却精致绝伦，仿佛是落在睫毛上的一片雪、呵一口气就会融化。
又像是……妖山血海里面开出的一朵白花。
他看着易文暄微笑道：“难为易先生，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呢，您这样的容貌，只要见过一次，任何人都会终生难忘。”易文暄很懂得识时务，当即欠身，按照西域人的礼节行了个大礼，“钟先生……或许我现在应该这么称呼您吗？”
那水楠长老浅浅一笑：“我现在已经不叫钟晨星了，也不再是诺思骨教的什么圣子。您叫我水楠长老就行。”
“许久未见，当初您的……死讯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诺思骨教老教主死了，你却还在。”
“您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啊，那老头子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有一个情人，他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比如修习一种损耗自身的功法，助我活下来。”钟晨星的眼睛里居然浮出一种温柔怀念的神色，却让易文暄脊背发凉，“所以如今我活着，但那孩子……叫蓝珝是吧，却死了。我本来能救他的，但他太爱他的丈夫了，甚至不惜借助毒王寨的毒蛊，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顾槃明明也干了不少事，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感情问题。果然市面上最流通的传闻还是风流韵事。
易文暄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便僵硬地点了下头。
钟晨星笑盈盈地盯着他：“听说你在研究毒王寨的蛊虫？”
“是的。”
钟辰星冲他伸出一只苍白干枯的手，嫣然一笑：“把你关于毒王寨的一切都交给我，你的事我可以帮忙，怎么样？”
“您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和你一样，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钟晨星轻声说，“毕竟……我现在是四暗门之一竹楠阁的水楠，也是天底下唯一知道四暗门本来是什么的人。”
易文暄眼中警惕之色更盛：“四暗门本来是什么？”
“你们应该也都听说过……江湖四暗门本来就是在关外发的家啊……”钟晨星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口中说道，“甚至曾经属于同一师门，共师兄妹四人，只是后来分道扬镳，大师兄去帮中原的藩王起兵勤王，做了开国的功臣，后来成了赵家最凶的一条狗；二师姐心地良善，从小就看不得姑娘家受苦，就把那些孤女统统收到自己的羽翼下，远走江南在河边过自己的小日子；三师妹心思单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老本行，就拿着刀躲进了山里，建起了新的杀手门派。只有小师弟，最终选择陪在师父身边，给他养老送终。师父临终前，把毕生的、压箱底的心血传给了小徒弟，是一对已经活了百年、却不死不灭的虫子，一雌一雄。”
作者有话要说： 复习一下，四暗门对应七明门，分别是渡仙楼（金陵小季她姨妈带的那个），毒王寨，尚清府（二老板的那个官方组织）和竹楠阁
七明门（现在只剩六个了）是重晖剑派、季风山庄、蜀中殷家、聆风岛、泉阳门、结莲寺、齐物观
钟晨星是蓝珝前面的那个“圣子”，也是双星薮骨花，你们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