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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僧庐月下(3) ...

  •   那人穿一身黑衣,身形溶在夜色里,看不清面容,一条腿随意地垂着,手里提着一把细长的剑。
      何逸然的姿态依然很悠闲,迈步走到中庭,仰首朗声对檐上的那人说道:“这位可是毒王寨的朋友?重晖何逸然在此,不妨下来一叙。”
      说话时,他留心了一下身后的动静。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跟着他走出屋子的只有季淮玉一个,其他人都没迈过那道门槛。
      他也能感觉到,季淮玉的身子此时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预备好了随时出手。
      那人闻言,手臂一撑,轻飘飘地落地,像一道瘦长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立在何逸然对面两丈远处:“毒王寨魑鬼,奉令前来诛杀重晖何逸然。”
      竟是四鬼之首。
      虽然四鬼未必是按武功排序——除了他们本人外没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排法——但魑鬼作为“魑魅魍魉”四鬼开头的那一个,显然比其他三位还要多一分威慑力。
      殿内的众人也看清了对面活生生的魑鬼,就见他身形瘦高,几乎称得上单薄了,脸上带着个纯白的纸面具,上面一丝花纹也无,只露着一双眼睛,乍一看像个在河里泡发了的水鬼。
      声音被一层纸隔着,竟然还算清亮,冷冷的,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一身黑衣,袖口和衣襟的滚边却是鲜红的颜色。
      像是浸饱了血。
      对方看样子是孤身前来,还公然在佛门净地开杀戒,可人多势众的这一方却缩在殿内,谁也不敢起头去围攻这位臭名昭著的杀手。
      毒王寨的凶名,他们早就有耳闻。若是能光明正大地硬碰硬,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但毒王寨是四暗门里最邪性的一脉,神秘莫测,是暗杀的行家。
      就算能把这魑鬼活捉或杀了又怎么样?他背后还有毒王和其他三鬼呢,今天自己动了手,说不定明天一道毒王令就送到了自己家门前,半夜鬼就站到了自己床头。
      “阁下要取我性命,就凭本事来吧,死在阁下剑底算我学艺不精。”被指名道姓追杀的何逸然倒是毫无惧色,“但我想不通,在下无财无势,平生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为何会惹一道毒王令上身?”
      对面的魑鬼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令是毒王亲自发的,我只是接令来杀你。”
      何逸然挑眉:“你真不知道?”
      “你或许该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动过不该动的东西。”
      “这话该我来问。”何逸然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感觉你年纪也不大,八年前季风山庄的灭门案,你可有参与?”
      身后殿内传出了一阵小声的喧哗,除了季淮玉,谁也没想到他会当面问出这个。
      魑鬼单手负于身后:“有或没有,你待如何?”
      “毒王下令追杀我,我又何尝不想去找他?”何逸然像是真的无所畏惧,又慢慢地上前两步,“当初六门围攻毒王寨,你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得远远的,怎么现在倒有胆子跑出来杀人了?是觉得风头已经过去、当初去报仇的人都忘性大吗?”
      季淮玉的手在袖内不由得攥紧了,目光死死地钉在何逸然的背上,直盯得眼眶酸涩。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和当初犯下凶案的人不死不休,所以……”何逸然手按在同尘剑柄上,缓缓地拔剑出鞘,“魑鬼是吧,你第一个送上门来,就第一个伏诛吧。”
      魑鬼身子猛地一颤,像被狂风卷起的枯叶一样身子忽地窜起,人如其名,真的如同一道鬼影一般,在佛塔的一层屋檐上轻踩借力,重新跃上三层塔尖,在一轮圆月下划过,瞬间就消失了。
      不管武功如何,轻功这一项就称得上天下无双。
      房内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谁都没料到他会直接遁走,却见何逸然飞快地转头看了季淮玉一眼,接着脚尖点地,身影如暗夜里觅食的一只豹猫,助跑两步腰部发力,身子一翻也跳上尖塔,向魑鬼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脚步一动,季淮玉想都没想,雪白的袍袖一振,似乎有一道肉眼难以分辨的细丝从他袖间射/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借力的,就像扬起的风筝,又像是振翅的飞鸟,没有重量似的凭风而起,紧紧地缀在何逸然身后。
      这三人的轻功是三种路数,一个诡,一个灵,一个稳,却都是世间罕见,观惠和尚迈步从殿中走出,喃喃地念了句佛号。
      有人忍不住问:“那何逸然带来的朋友,轻功好俊,却不说自己是什么来路。那身功夫倒是眼生得很,之前也没见过这一号人,莫非是哪个隐世高手的传人吗?”
      “隐世高手”四个字回荡在佛殿里,人群中的议论声突然轻了几分,与熟人同门交换着各怀心思的目光。
      隐世高手没什么,只要他老老实实地隐世一辈子,不染俗务,不和任何人有冲突,大可一直做他的世外神仙。一旦他们决定出世,就像天平上忽然多了一只重砝码,意味着现如今的格局或多或少要被颠一下。
      沉寂了片刻,有人又问:“何逸然和他那朋友去追那恶鬼了,会不会……”
      观惠捻着佛珠,沉沉地开口:“阿弥陀佛,跟上去看看便是了。”
      说着,他一撩袈裟衣摆,拿过立在一旁的精铁禅杖,大步向三人身影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身后的人互相“谦让”了一会,才拖拖拉拉地跟上。

      何逸然眼观六路,紧紧瞄着前方魑鬼飘渺的影子,还不忘留心身后的季淮玉。
      他能有本事跟上,何逸然并不感到很意外,关键是季淮玉跟上的姿态称得上“从容”,喘息都一丝不乱,像是收着力的。
      何逸然自己练的就是世间顶尖的轻功身法,自然看得出来,季淮玉的轻功还是当年季风山庄的那一套,本身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放在外面绝对排不进“顶级”,甚至不算上乘。
      他能追得这么游刃有余,只可能是凭借深厚的内功底子。
      季淮玉确实是没用全力。
      倒不是他想在何逸然面前藏拙,只是在他心里,何逸然的安危才是第一,至于抓魑鬼这种事都要往后排。
      左右何逸然和这魑鬼轻功半斤八两,也不容易跟丢,他只要确保自己跟着何逸然就行了。
      结莲寺的禅房紧凑,三人的脚几乎没怎么沾地,踏着月光下灰暗的瓦片,连不明状况、在外围巡夜的和尚都没有惊动,一路跑到了结莲寺的外围。
      那里有一片野树林。
      魑鬼率先落地,脚踩在厚实的落叶上,发出咯吱轻响。
      他寻了一块还算开阔的空地,转身看着追上来的季何二人,似乎早有预料,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
      他们三人于林间月下对峙,一边是明门之秀,另一边是毒寨暗鬼。二对一,树影摇动,头顶一轮圆月坦坦荡荡地俯瞰下来。
      何逸然的同尘剑出了鞘之后就没收回去,一直提在手上,落地后立刻平举,剑尖遥遥指着魑鬼的咽喉:“只有你一个?毒王在何处?”
      魑鬼没答话,脸转向他身边的季淮玉:“这位朋友是?”
      季淮玉袍袖一甩,冷漠地说:“你没必要知道。”
      以他们两个的武功,如果一起出手,哪怕对面的人是温玹,也会在三十招之内把对方拿下。
      面前这位毒王寨魑鬼虽然不知深浅,但再强也不可能强过温玹,正面打起来根本撑不了多久。
      魑鬼戴着惨白的纸面具,看不到表情,眼睛似乎在他的袖口扫了一圈:“揽风袖?你是季风山庄的人?为什么会和他混在一起?”
      季淮玉一愣。
      这是他出江湖以来,第一个当面点破他武功和出身的人。
      还有什么叫“和他混在一起”?这话从毒王寨魑鬼口中说出,像是一句险恶的挑拨。
      “你既知道我是谁,”季淮玉往前跨了一步,半挡在何逸然身前,“就留下吧。”
      他手无寸铁,说话间身形猝然向前一蹿,玉白的一只右手直直拍向魑鬼的胸前大穴。
      一出招就是下了杀手的。
      何逸然没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季淮玉的背影。就见魑鬼并没有正面迎敌,身子一转,向斜后方疾退两丈,堪堪躲过来势汹汹的掌风。
      他刚刚站的位置后方不远处,一棵足以两人合抱的老树颤了颤,轰然向后倒地,扬起了满天的灰土碎屑。
      魑鬼稳住身形,执剑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两人肢体并未相碰,却只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何逸然眉梢挑起,看向那棵被劈倒的老树。断口齐整,不像是蛮力打断的,更像是利刃切割所致。
      看来是揽风袖中丝。
      季淮玉漠然撤回手掌,冷声说:“还要打吗?十招之内必取你性命。”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只需过一招,就能知道对方的深浅。魑鬼身法武功明显是偏幽诡的路子,当个潜行的杀手得天独厚,本事也算顶尖,但和主修内功的季淮玉正面过招,他确实不是对手。
      “杀了他也不算完,还有三只鬼加一个毒王呢。他不过是奉毒王的命令行事。”何逸然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悠悠然地把剑收回鞘中,“其他三鬼是跟你一起来的吗?”
      魑鬼左手一翻,似乎掌心有什么药粉,迅速地拍到自己右臂的伤口处,没吭声。
      何逸然往前走了两步:“你决计不是我们的对手,不如现在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在下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你们毒王寨?金陵梨香院那三位是不是死于你手?”
      “三条杂碎,杀便杀了。至于为何要杀你,你不如亲自去问毒王。”魑鬼很快就止了血,没受伤的手隔空一点何逸然腰间的剑,“你腰上的佩剑,是毒王寨的东西。”
      何逸然嗤笑一声:“扯淡,这明明是我重晖的传家宝。”
      魑鬼似乎是飞快地看了季淮玉一眼:“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剑鞘是同尘剑的不假,剑刃却是毒王的爱物,无剑铭,如今它在你的手上。”
      “哦,就因为我拿了毒王的剑,他一个避世不出的老妖怪就要下毒王令追杀我?心眼忒小。”何逸然迈步走到季淮玉身边,一手搭住他的肩,“这种事就不能早点说吗?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你能不能回去跟他打个商量,剑还给他,毒王令也撤走,不要再派一群神神鬼鬼来要我的命了。”
      这还能商量着撤回?
      魑鬼脸上戴着纸面具,看不到表情,但何逸然知道他此时一定很想骂人。
      还没等魑鬼骂出声,就听季淮玉和何逸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估计是被季淮玉劈倒的那棵树招来的,观惠禅师提着铁禅杖走在最前面,扬声叫道:“何少侠!季公子!”
      跟着来的大概有二十几位,在看到魑鬼后同时停住脚步。
      见大部队赶到,那魉鬼显然没有以一敌众的打算,他忽地双袖平展,地上的枯叶砂石被他扬起,一股脑地袭向他们所站的方向。
      尘土飞扬扑面而来,何逸然和季淮玉同时疾退,何逸然的一只手还搭在季淮玉肩上。
      等烟尘散尽,魑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魑鬼在前面出现过,就是《淮上风烟》(1)开头那个在小酒馆杀人的人,当时他是有露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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