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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淮上风烟(4) ...

  •   何逸然站在远离人群的一座桥上,远远看着灯市的躁动慢慢平静下来。
      他脸上神情晦暗不定,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扶着栏杆缓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脚步倏地定住,就听背后一阵铃响,一只圆咕隆咚的小黄狗蹿到他脚边,兴奋地用后腿站起,扒住他的膝盖,拖着一条舌头哧哧哈气。
      何逸然心里一动,笑着转过身,向朝他走来的紫袍公子一抱拳:“闵阳兄?好巧。”
      苏公子——苏闵阳也冲他还一礼:“何公子,别来无恙。”
      “苏公子居然也得空来金陵游玩了。”何逸然弯下腰,把小黄狗托起来颠了颠,“一年多没见,这一身肉更紧实了。”
      小黄狗听不出来这话背后的险恶内涵是“够炖一锅了”,非常开心地晃着四爪,摇头晃脑伸嘴试图去舔他的脸。
      “何大侠高抬贵手,我身边就这么一个伴。”苏闵阳笑着摆摆手,“来这边访友,刚好赶上了灯会。本来正在画舫里喝酒呢,没想到外面出事了。那边你推我搡的,我一个弱质书生,不好去凑热闹,索性来这边躲个清净。”
      他拿着一把扇子,也不打开扇风,只拢着一下一下地敲打手心。何逸然多看了那扇坠一眼,“巧了,我也不喜欢凑热闹,话说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许是台上出了什么变故。”苏闵阳用扇子抵着下巴,“何公子,我朋友还在那边等我,就先告辞了。”
      何逸然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苏公子的身影刚消失在人群里,下一位就找上来了。
      季淮玉远远地看见他站在桥上,几乎是慌乱地奔向他,也顾不得矜持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样?”
      何逸然有点莫名其妙:“啊?我能怎么样?”
      季淮玉见他确实没受伤,表情也没什么异样,看样子对毒王令一无所知,才略略放下心,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快跟我走。”
      何逸然顺从地被他拉着走,还安慰似的轻轻拍拍他紧绷的手臂:“出什么事了?”
      眼下一时解释不清,季淮玉只含糊地答了一句:“有人要杀你……”
      何逸然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失笑:“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嘛?急什么,杀我没那么容易的。”
      他自己满不在乎,季淮玉却紧张得要命。刚刚掷到高台上的飞刀是从下面看热闹的人群里飞来的,说明毒王寨的鬼就混在人群里,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有四个。
      他武功绝高难逢对手,但毕竟没入过江湖,对这种来自角落阴暗处的窥探还不能敏锐地分辨,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面容各异,只觉得谁都像是带着幽暗杀机的鬼,一时恨不得将何逸然搓圆了,装进袖子里藏好带走。
      所幸一路上都没出什么意外,等他带着何逸然从暗门回到议事厅,却见屋子里多了一个穿粉色薄纱、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
      而季鸢红面前的桌子上,竟又多了一块令牌。
      何逸然“嘶”了一声,声音很小,只有身边的季淮玉听见了。他冲季鸢红一拱手:“在下重晖何逸然,见过渡仙楼主月季红前辈。”
      季鸢红笑了一下,她容貌极美,笑起来时眼周和嘴角有一点纹路,却比旁边年轻貌美的宋舒烟多了一些沉淀的、更危险的风情。她矜持地一点头:“何少侠,久闻大名。”
      宋舒烟在一旁开口:“凌夕和映晚姑娘刚刚回来,已经回房间歇下了。”说着她看向季鸢红,“楼主,我先告退了。”
      季鸢红意味深长地笑道:“去吧。”
      她们两个说话时,何逸然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桌上放在一起的两块木牌。
      大小,木质,以及上面的“毒”字都分毫不差,只是其中一块下面写着“重晖何逸然”,一块没有其他字迹。
      “这位姑娘在两条街外的‘梨香院’客栈卖酒,”旁边一个穿黑衣的女子一指那瘫坐在地毯上的粉衣姑娘,解释道,“据她说,两个多时辰以前,来了三位客人,都带着佩剑,像是江湖人,后来有一个黑衣男子进了他们的房间,黑衣人不一会就下楼离开了。她上去查探,发现那三人全都被捅穿心脏杀死,那黑衣男人走前,给她留下了这块牌子。”
      那姑娘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缩在毯子上一言不发,身上披着一件锦袍,牙齿咯咯地打着战。
      “她被屋子里的死人吓到了。”女子无奈地说,“逃到街上,别人问话也说不清,后来碰到几个小门派的江湖人,跟着她上去看了一下情况,也看到了她那块牌子,大概到不了明天,‘毒王寨现世’的消息就会传遍全江湖了。”
      她说完,季鸢红将视线移到何逸然身上:“何公子,你是独自来金陵的吗?”
      “是,在下没有同伴。”何逸然随手拿起写着他名字的木牌,在手里转了一圈,“在金陵也没什么仇家。”
      季鸢红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何逸然抬起头,和她眼神交汇。季鸢红凝神看了他片刻,率先移开了目光。
      何逸然也笑了一下,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两块号称要取他性命的“毒王令”。
      “金婵,带她去找个地方安顿吧。”季鸢红对那黑衣女子说道,又看了一眼何逸然,“此事发生在秦淮地界,渡仙楼没有不管之理。何公子,您方不方便和我们一同去分辨一下,那三个被杀的人你认不认得?”

      事发地名叫“梨香院”,有路过的江湖人见过那姑娘收到的毒王令,一传十十传百,客栈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但无人再敢进那个出事的房间。
      谁都怕毒王寨的刀子落到自己头上。
      季鸢红头上戴着顶红纱幕篱,身段窈窕,引来一路侧目,她本人倒是不甚在意,径自上了二楼,季淮玉和何逸然跟在他身后。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穿黑衣的身影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何逸然看。他脸上戴着一张街上随处可见的纸面具,混在游人中间,渡仙楼的人几次和他擦肩而过,都没发现一点异样。
      在楼梯上就能闻到一股脂粉香盖不住的血腥味,浓得让人头晕。季鸢红推开第三间的房门,眉头皱起,默不作声地一侧身,示意季淮玉与何逸然去看。
      季淮玉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屋内一片涂红的狼藉,血溅得到处都是,一具尸体倒在房间正中央,胸口被掏了一个黑红的血洞,一具靠在墙边,颈间一道细长的伤痕,心口也被刺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第三具伏在窗前,头部对着窗子方向,似乎生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奋力往外逃,却被利器贯穿了后心。
      三人腰间均有佩刀剑,却并未出鞘。看这现场乱七八糟的样子,显然不是杀手好心帮他们将兵刃插回去,而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何逸然在他身边轻轻“啧”了一声,迈步进了房间,踮着脚尖避免踩到地面半凝固的血。他先弯腰仔细看了看房间正中那位的脸,又抬头看向墙边的那个,最后毫不避讳地上前翻过趴伏在窗边的那人。
      把三人都观察了一遍后,他转身对着季淮玉和季鸢红:“这三位我并不认得。”
      言下之意,这两块毒王令之间也许并没有太大关联,甚至可能不是一位“鬼”送来的。
      季鸢红点了下头,倚在门边,似乎没有进去查看尸身的意愿。
      季淮玉见状也跨过门坎,来到中间那位的身边,蹲下/身,两根白玉似的手指拎起他被鲜血染红的左边袖口。
      是塌下来的。
      何逸然走到他身边,弯腰看去,奇道:“他的左臂呢?”
      季淮玉第一次见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又不想在何逸然面前显得太矫情,强忍着不适,将那袖口掀起。
      就见那人的小臂整个被利刃砍去,刀口极利落,露出被凝血糊满的断面白骨。
      何逸然直起身,打量着其他两具尸身:“那边的两个袖子下也是空的,看来他们三个的左臂都被凶手砍去了。”
      “佩剑在左边,这三人都是惯用右手的。为什么杀手要单砍去左手?”季淮玉左手抓着自己的两边袖摆提起,防止雪白的袖口被蹭脏,一边说道,“江湖上有这种习惯的杀手吗?”
      “没有,就算是那种带着身体部件领赏金的,也不会砍整条小臂带走。一般都是手指或耳朵。”何逸然伸手去挑那人的衣襟,“看血迹,胸口的是致命伤,手臂是死后才被砍断的。”
      他扒人衣服的手法相当利索,露出死者的胸口后,他转头冲季淮玉一笑:“季公子,有小刀吗?”
      他自己在一个时辰前刚刚往河里扔了一把。
      季淮玉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巴掌长的短匕首。
      何逸然接过来,炫技似的在指尖转了个花,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处黏着的血肉挑开,低声问:“季公子,你怎么看?”
      “靠在墙边的那位颈部剑痕比较细,左臂的断口也像某种极其锋利的刀刃造成的,但胸口的伤痕,我实在看不出是被什么东西刺伤的。”
      “我看也是,那人颈部伤口干净利落,砍断手臂的位置很寸,直断筋骨又不伤剑刃,手法不亚于‘庖丁解牛’,必然是个杀人老手。”何逸然摸摸下巴,“按照同样的手法和兵刃,穿心而过完全可以留下一个直进直出的伤口,但面前这个刺得毫无章法,伤口乱七八糟的,像是把剑刃插进去搅动,手法残忍,实在不像一个人做的。”
      “那女子说只有一个黑衣人上楼又离开,你是说他还有同伙?”
      “既是同伙,为何不一起行动?”何逸然站起身,环顾四周,“另外这三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留给他们的毒王令上没有名字?”
      季淮玉想了想,轻声说:“也许手臂上有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所以凶手才要砍了去。”
      何逸然点点头:“有理。”
      季鸢红在他们身后冷眼旁观,适时开口:“渡仙楼的人已经检查过了,包袱行李里没有什么有用的,画像明日送到周边各门派去辨认。”
      “这三位连拔剑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杀死了。以杀手的武功,完全可以杀得更干净,但他偏要搞得满屋是血,让周围人心惶惶。”何逸然转头看着他,嘴角带起一丝笑,“月季红夫人,您觉得他是不是在挑衅呢?”
      季鸢红冷笑道:“想挑衅我渡仙楼?尽管过来试试。”
      季淮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总觉得自己的姨母和心上人之间有种无来由的、剑拔弩张的气场。

      等回到渡仙楼,季鸢红看着何逸然,抢在季淮玉之前开口道:“何公子今晚先在渡仙楼住下吧。金婵,给何公子在三楼安排一间房。”
      这是嫌他碍事要赶人的意思。但月季红夫人在江湖上地位极高,又是长辈,何逸然不至于忤逆她的意思,朝她一抱拳:“那晚辈先行告退了。”
      季淮玉在月季红背后冲他轻轻地点了下头,面上担忧的神色一直没消。何逸然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转身跟着那个叫金婵的姑娘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的袖子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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